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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蘭詞到《紅樓夢》
          ――試論滿漢文化融合的“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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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胡小偉
    
    這不是“紅學”文章。題目取其醒豁,如有朋友譏為牛頭馬嘴,則請
稍安毋躁,且看如何分解。
    舊說有以康熙大學士明珠及其子性德為《紅樓夢》賈氏父子原型者。
趙烈文《能靜居筆記》云:
    “曹雪芹《紅樓夢》。高廟(按指乾。┠┠,和珅以呈上,然不知
其所指。高廟閱而然之,曰:‘此蓋為明珠家事作也。’後遂以此書為珠
遺事!
      據趙說,他是于咸豐時聞之于“宋丈翔鳳”。但由于抬出了乾隆、和
珅兩塊大牌子,而明珠、性德父子又是康熙朝名動朝野的大人物,所以頗
有“博學鴻儒”樂于襄贊這種說法,如英浩的《長白文藝志》、葉德輝《
書林清話》、梁恭辰《北東園筆錄》、包括俞平伯先生的曾祖俞樾《小浮
梅閑話》等等。前之論者每斥此說不根,但并未深究何以會出現這種附會。
我們自不妨由此話頭,探索這一揣測背後的文化涵義,非以淥水亭主人為
怡紅公子,為《紅樓夢》“明珠家事說”作翻案文章也。
    限于手頭資料,倉促命筆,論或未當,祈方家教正。
    
    一,性德(1)與曹寅
    
    性德有詞《滿江紅――為曹子清題其先人所構楝亭,亭在金陵署中》,
詞曰:
    “籍甚平陽,羨奕葉流傳芳譽。君不見山龍補袞,昔時蘭署。飲罷石
頭城下水,移來燕子磯邊樹。倩一莖黃楝作三槐,趨庭處。延夕月,承朝
露?词譂,深余慕。更鳳毛才思,登高能賦。入夢憑將圖繪寫,留題合
遣紗籠護、正綠陰子青盼烏衣,來非暮!
    這是記載中性德與《紅樓夢》作者家族最直接交往的記敘。此詞未載
入《飲水詞》或《側帽詞》,而是在《楝亭圖》卷一上面書寫的。同卷還
有性德著文《曹司空手植楝樹記》和詞人顧貞觀的和詞。據載,康熙二十
三年十一月,性德曾扈駕隨從至金陵,而曹寅之父曹璽逝于該年六月,性
德當隨康熙至江寧織造府衙。玩其詞意,一是褒揚曹氏閥閱族望之盛,二
是頌揚曹寅尊崇其父手澤的盡孝之志,這點與曹寅也是“惺惺惜惺惺”的
意思。
    曹寅以生母孫氏曾為康熙保姆,交情非同一般,這已為學者所共識。
唯其究竟是否在康熙身邊擔任過侍衛一類職務,則“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2)周汝昌《紅樓夢新證·史事稽年》以其事之必有,迂曲證之,將曹
寅入為侍衛事系于康熙十二年至二十一年間。(3)康熙二十三年,性德隨
駕南巡到江寧織造府,正是曹寅之父曹璽剛剛去世。熊賜履為曹璽之死寫
的《曹公崇祀名宦序》有言:“而公之長子某,且將宿衛周廬,持囊簪筆,
作天子近臣!眲t此時曹寅或者也正擔任御前侍衛之職。
    按性德生于1654年,曹寅生于1658年。兩人同為“承平少年,烏衣
公子”(況周頤《蕙風詞話》謂容若語),“貂珥朱輪,生長華膴”(楊
芳燦《三家詞選序》謂性德語)。年齒相若,文采相犖,彼此傾慕,也是
有的。且同侍禁中,又多一層關系?上ь}詞不久,性德即突染寒病而逝。
(4)但我疑心他們的實際關系,并不僅止于此。
    康熙三十四年,曹寅與施世綸、張見陽(5)在江寧織造署相聚,張
遂繪《楝亭夜話圖》分詠其事。張見陽為性德密友。《雪橋詩話三集》記
曹寅題詩謂:“‘憶昔宿衛明光宮,楞伽山人(按即性德號)貌嬌好。馬
曹狗監共嘲難,而今觸痛傷枯槁。交情獨剩張公子,晚識施君通纻縞……
家家爭唱飲水祠,那蘭小字幾曾知?斑絲廓落誰同在?岑寂名場爾許時!
篇末兼感容若,見陽每畫蘭,必書容若詞。子清《墨蘭歌·為見陽太守賦》
云:‘……可憐《側帽》樓中客,不在熏爐煙外聽。盛年戚戚愁無謂,井
華飲處人偏貴,餳桃敢信敵千羊,孤芳果亦空群卉。張公健筆妙一時,散
卓屈寫幽蘭姿。太虛游刃不見紙,萬首自跋那蘭詞。交渝金石真能久,歲
寒何必求三友?’”追憶友人,情真意摯,以此觀之,性德與曹寅必非官
場泛泛之交。詩首兩句,亦足以證實他們曾于禁中同事。
    
    為省繁文,我們不妨以簡表臚列出他們性格、修養和文化業績方面的
共同點:

   

    

自少小已磔然見頭角,喜讀書有堂構志。工書,妙得撥燈法,臨摹飛動。(6)談經史源委及文體正變,老師宿儒有所不及。(7)君自髫齔,性異恒兒。背諷經史,常若夙昔……敷事析對,諳熟出老宿儒上。結字端勁合古法,諸公嗟嘆。(8)

公幼而岐嶷穎異,通經史,工詩文,雖老師宿儒,已驚嘆為雄才之倒峽,而邃學之渟淵。比冠而書法精工。(9)善讀書者,其取之博,蓋七略四部十二庫無不窺也。(10)

事親孝,侍疾衣不解帶,顏色黧黑,疾愈乃復。(11)友愛二幼弟,與之嬉游,同其嗜好,怡怡庭闈間,日以繼夜。(6)

曹寅以其父手種之楝樹作《楝亭圖》,以廣征題詠,意即在表明其親孝之心,喧騰于世。事俱不引。又《楝亭集》中多有懷念其弟曹宣(荃)的詩作,如別集卷三《聞二弟從軍卻寄》“與子墮地同胚胎,與子四十猶嬰孩”等。(12)

數歲即善騎射,自在環衛,益便習,發無不中。其扈蹕時,琱弓書卷,錯雜左右。日則校獵,夜必讀書。書聲與他人鼾聲相合……上馬馳獵,拓弓作霹靂聲,無不中;驌罢荚,應詔立就。(6)

騎射嫻習。(9)又好騎射,自云“讀書射獵,自無兩妨!(13)顧獨好騎射,以為讀書射獵,自無兩傷。間騎快馬,拓弓弦作霹靂聲,差強閉坐車中作貴人。

10)

坎軻失職之士走京師,生館死殯,于貲財無所計惜。(7)達官貴人相接如平常,而結分義,輸情愫,率單寒羈孤,侘傺困郁,守志不肯悅俗情之士。其翕熱趨和者輒謝弗為通,或未一造門而聞聲相思,必致之乃已。以故海內風雅知名之士,樂得君為歸,藉君以起者甚眾。⑧    

即今邗江如鄴都,愛才搜剔文章藪。晨興建牙公事了。便啟花關召賓友?谑诔rv季重書,觴至頻邀敬禮酒。(14)愛才下。(15)按曹寅與文士交游日久,材料極多,此外周濟江南貧困士人甚多,其中有奉旨行之者,如熊賜履等。不俱引。

客來上謁,非所愿交,屏不肯一覿面,尤不喜接軟熱人。所相知心,款款吐心腹,倒國囊,與為酬酢不厭。或問以世事,則不答,間雜以他語。人謂其慎密,不知其襟懷雅曠,固如是也。(7)暇則掃地讀書,執友四五人,考訂經史,談說古今,吟詠繼作。(8)平生淡于榮利,書史外無他好。愛才留客,所與游皆一時名士。晚更篤意經史。(6)

業之恒,環衛周廬,奉使北南,寢食飲居,弗之一釋也;情之專,聲色貨利之誘,蹋鞠博塞、青烏快牛馳騁之娛,弗之一問也。蓋熟覽萬物成虧之數,一切泊如,無易吾書者!鄷r納房與客人酬對,捭闔古今,種別文家源流高下,坐客默然無抗者,亦如子建之對邯鄲生也。(10)

 

嘗延友人陸元輔合訂刪補《大易集議萃言》八十卷,《禮記陳氏集說補正》三十八卷。又刻《通志堂九經解》一千八百余卷。皆有功後學。……著有《通志堂詩集》五卷,詞四卷,文五卷,《淥水亭雜識》四卷。又刻有《全唐詩選》、《詞韻正略》等書。(16)

性嗜學,校刊古書甚精。嘗刊《音韻》五種,及《楝亭十二種》……著有《楝亭詩抄》八卷、……《詩抄別集》一卷,《詞鈔》一卷。(14)奉旨與彭定求等主持?獭度圃姟罚⒖ 队Y治通鑒綱目》、《佩文韻府》等書。

容若既得疾,上使中官侍衛及御醫日數輩絡繹至第診治。于是上將出關避暑,命以疾增減報,日再三。疾亟,親處方藥賜之。未及進而歿,上為之震悼,中使賜奠,卹典有加焉。(7)又明珠遭劾而獨免,性德弟揆敘任翰林院掌院學士,亦為逾代隆恩。

康熙在曹寅病重時有朱批:今欲賜治瘧疾的藥,恐延遲,所以賜驛星夜趕去!舨皇钳懠,此藥用不得,須要認真。萬囑萬囑萬囑!(17) 先後命子曹顒,侄曹頫繼任,三代四世連任一職,以全家口財產。稱“曠典奇恩,亙古未有! (18)


    從上表不難發現,即使考慮到套語俗諛的成分,兩人也像一個模子刻
出來的,這個模子就是比性德年長一歲的玄燁,即康熙帝。朱淡文曾徑以
為“性德是曹寅好友,曾與曹寅同為康熙之伴讀、侍衛。”(19)惜未得
見其論證此節的文章,但我以為“雖不中,不遠矣”。
    
    《清史稿·文苑一·性德傳》:
“康熙十四年成進士,年十六(20)。圣祖以其世家子,授三等侍衛,再
遷至一等!卑锤8瘛堵犛陞舱劇肪硪弧妒绦l》:
    “國初以八旗將士平定海內,鑲黃、正黃、正白三旗皆天子自將之軍。
爰選其子弟,命曰侍衛,用備宿衛侍從,視古羽林、虎賁、旅賁之職。一
等侍衛六十人(職三品),二等侍衛百五十人(職四品),三等四等共二
百七十人(均五品),藍翎侍衛六十人……又有上駟院司鞍、司轡侍衛二
十七人。有有侍衛之秩別,充尚茶、尚膳、上虞鷹鷂房、鶻房、十五善射、
善騎射、善鵠射,悉如古人侍中給事者職!
    又昭槤《嘯亭雜錄》卷四《領侍衛府》曰:
    “國初以八旗將士平定寰區,鑲黃等三旗為天子自將,爰選其子弟仿
《周官》宮伯之制,命曰‘侍衛’。其日侍禁廷左右供趨走,曰‘御前侍
衛’;稍次曰‘乾清門侍衛’;其值宿宮門者,統稱‘三旗侍衛’!
    則“侍衛”一職本“備宿衛侍從”,“日侍禁廷左右供趨走”。性德
為鑲黃旗,曹寅為正白旗世家子弟,充任此職,倒也名正言順。(21)據
《明清進士題名碑錄》載,性德曾中康熙十五年丙辰科彭定球榜二甲第七
名進士,(22)應該說是滿洲貴族中最早以科第起家,并且得到漢族士人
認同的人(23)。但是,康熙為何要讓這樣一名青年才俊,新科進士,來
充當三等侍衛這樣的職務呢?(24)
    徐乾學承認:“薦紳以不得上第入詞館,為容若嘆息”,但又說“後
知上之所以造就者,別有在也!表n菼亦說“今上知君才,欲引以自近,
以二甲久次,選授三等侍衛,再遷至一等。蓋上方勵精思治,大正于群仆
侍御之臣,欲罔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其惟君吉士,以重此選也!保25)
韓文還說,性德是個性格十分細密謹慎的人,就任侍衛後“上有指揮,未
嘗不在側,無幾微毫發過。性周防,不與外庭一事!毙煳膭t曰:“後容
若入侍中,禁廷嚴密,其言論梗概,有非外臣所以得知者!嘀
言者,其于容若生平,又不過什之二三而已!薄叭萑魢L奉使覘棱龍諸羌
……于是亦知上所以屬任之者,非一日矣。嗚呼,容若之當官任職,其事
可得而紀者,止于是矣。余滋以其孝友忠順之性,殷勤固結,書所不能盡
之言,言所不能傳之意,雖若可仿佛其一二,而終莫能悉也,為可惜也。”
    照說誄文碑版之作,本應極力鋪陳逝者的豐功偉績,即俗所謂“諛墓”。
但比照兩文,尤其是徐乾學文欲言又止,隱而未發,似有逡巡游移之言,
吞吐未盡之意?紤]到他的尚書身份,以及與當時與明珠的私交關系(26),
對性德職司當有所聞,而事涉宮廷未發之秘,故不得暢所欲言。
    我們可以看出,性德自登科領侍衛職之後,即相當活躍,不但遍交名
士,還為他們排難解紛,紓困分憂,比如顧貞觀遭人攻忤,就感激他“陰
為調護”,姜宸英無錢奔喪,也念叨他“軫念貧交,施及存歿”。尤其著
名的是“貞觀友吳兆騫坐科場獄戌寧古塔,賦《金縷曲》二篇寄焉,性德
讀之曰:‘山陽《思舊》,都尉《河梁》,并此而三矣!’貞觀因力請為
兆騫謀,得釋還,士尤稱之”(27)的事,為世艷稱。甚至隨侍南巡時,
猶至無錫與嚴繩孫、顧貞觀等在忍草庵舉行詩會,這種文壇上的活躍,與
前述性德“性周防,不與外庭一事”的性格似乎頗有矛盾?疾齑酥性桑
不妨把注意力轉移到康熙。
    
    從性德中舉到逝世的的十余年間,康熙面對的內外問題頗多,但也正
是他奮發有為之際。舉其犖犖大端,即有康熙九年的太湖大水,吳中積荒
十年和尼布楚的清俄交涉,十二年至二十年三藩之亂,十八年京師大地震,
二十二年施瑯收復臺灣,二十四年中俄尼布楚之戰,等等。實際上已進入
取得對漢族地區實施全面統治的關鍵階段。其中最主要的是吳三桂反。由
于吳本明朝舊臣,與江南文士集團淵源頗深,又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
所以如何穩定江南文士集團,又凸顯出來,成為明確新朝的文化政策的的
重點。且據《清史稿·圣祖本紀》,看康熙八年五月用“侍衛、拜唐阿年
少有力者”擒獲鰲拜後,尤其是武力征剿三藩之亂之時,他在文化政策上
有何應對:
    康熙九年正月“予宋儒程顥程頤後裔五經博士!毙缘屡c韓菼等中順
天府鄉試,成舉人。
    康熙十年三月“誥誡年幼諸王讀書習騎射,勿恃貴縱恣。癸丑,置日
講官!
    康熙十二年二月“上御經筵,命講官日值!薄拔逶氯缮辏瑢W士傅達
理等請以夏至輟講,上曰:學問之道,宜無間斷。其勿輟。”性德因病未
與會試。韓菼舉第一,制科始重經義。(28)
    康熙十三年九月“上御經筵,命每日進講如常!
    康熙十四年四月“上諭:侍臣進講,朕乃覆講,互相討論,庶有發明。”
    康熙十五年三月,“賜彭定求等二百九人進士及第!毙缘鲁蛇M士。
    康熙十六年三月,諭翰林院掌院學士喇里沙等:“治道首崇儒雅。前
有旨令翰林官將所作詩賦詞章及真行草書不時進呈。後因吳逆反叛,軍事
倥傯,遂未進呈。今四方漸定,正宜振興文教,翰林官有長于詞賦及書法
者令繕寫,陸續進呈。”七月,以吏部尚書明珠,覺羅勒德洪為大學士。
十月諭大學士云:“朕不時觀書寫字,近侍內并無博學善書者,以致講論
不能應對。今欲于翰林內選擇二員常侍左右,講究文義。”十一月設南書
房,擇張英、高士奇供奉內廷。
    康熙十七年正月,詔曰:“一代之興,必有博學鴻儒振起文運,闡發
經史,以備顧問。朕萬幾余暇,思得博通之士,用資典學。其有學行兼優,
文詞卓越之士,勿論已仕未仕,中外臣工各舉所知,朕將親試焉!鼻锲
月,召翰林學士陳廷敬、侍讀葉方靄入直南書房。又詔問閣臣“在廷中博
學能文者孰為最?”李霨、馮溥、陳廷敬、張英交口薦戶部郎中王士禎。
召對懋勤殿,賦詩稱旨,授翰林院侍講。部曹改詞臣,自士禎始。八月,
上御經筵,以《御制詩集》賜陳廷敬等。
    青年康熙在學習上表現得異常勤奮。既然文治之事已提到議事日程上
來,那么他把以文學名世,且與江南文士建立聯系并得到他們認同的性德
調到身邊,甚至委托他進行相關工作,順理成章,不足為怪。尤其是決定
征召博學鴻詞科後,打開這個局面就比較容易了。
    
    二,征召鴻博與性德、曹寅的文化使命
    
    《清史稿》得意的宣稱:“有清以科舉為掄才大典,雖初制多沿明舊,
而慎重科名,嚴防弊竇,立法之周,得人之盛,遠軼前代。”陳怡山《海
濱外史》則透露出其初奧秘:“大清入中國,經略洪承疇教以收拾人心之
策,以為‘中國所以俯首歸誠,實緣貪圖富貴。若輩作八股文者,茍得富
貴,舊君固所不惜。’于是甲申即位,乙酉即行鄉試!
    清軍平定江南,曾因以“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著稱于史的《薙
發令》影響,激起以士人為領袖的全民性質的反抗,如著名的“揚州十日”、
“江陰守城”和“嘉定三屠”。(29)長江流域不但是明代的經濟中心,
文化中心,而且是策應海外反清活動的重要基地,而士子隱然成為抗清之
中堅。故清室後來對江南漢族文士的政策,凡有三變,試略為縷述如下:
    第一變即是用洪承疇科舉牢籠之策,但在軍事管制的局面下,執行情
況并不理想。雷瑨《說夢》對順治三年鄉試的敘述,可謂“謔而近虐”:
    “鼎革之初,諸生多抗節不應仕者。後文宗按試出示云:‘山林隱逸,
有志進取,一體收錄。’諸生乃相率而來。好事者乃為詩曰:一隊夷齊下
首陽,六年觀望太凄涼。頂上整齊新結束,胸中打點舊文章。當日義不食
周粟,近日翻思補韃糧。早知薇蕨終難咽,悔煞無端諫武王。試日進院,
以桌椅限于數,仍被驅出。人又以前韻為詩,曰:失節夷齊下首陽,院門
推出太凄涼。頭上打歪新結束,胸中驚亂舊文章。朝來飽飯周家粟,暮去
仍炊仲子糧。從今決意還山去,薇蕨堪嗟已吃光!保30)
    順治四年松江提督吳勝兆為陳子龍所策反,起兵反清,巡撫土國寶大
肆殺戮陳子龍、夏完淳、楊廷樞等著名士人,亦使這次收拾士心的努力付
之東流。稍有反抗即無情鎮壓,這是多爾袞的行事作風。
    
    第二變,是順治親政後追查科場舞弊案,以安撫士心。順治十四年丁
酉南北闈之獄,是震動全國的特大事件。陳怡山《海濱外史》卷一:
    “十四年丁酉,南北闈關節貨賄,士子鼓噪,扯破榜文。北闈房官張
我璞、李振鄴(當時名為‘張千、李萬’)同日腰斬。南闈主考方猶、錢
開宗(書肆刻傳奇,名《萬金記》,以‘方’去一點為‘萬’,‘錢’去
偏旁為‘金’,指兩主考之姓言之也。)及分考官并棄于市!
    王應奎《柳南隨筆》卷一:
“丁酉科場之變,凡南北中式者悉御試。是時,每舉人一名,命護軍二員
夾兩旁,典試者俱惴惴不能下筆!贬醽硇缘麓罹鹊慕厦繀钦昨q,就
是這次因復試時“戰栗至不能握筆,審無情弊”(31),仍然被流放極北
苦寒之地的。這反映出順治急迫融入漢人制度文化,卻又存在隔膜的處理
風格。(32)
    這次科場舞弊的漢人試官,未始沒有欺負滿人不通翰墨,有如維持會
“糊弄鬼子”,借以中飽私囊的意思。且一直如此,相沿成習,即有文士
轟鬧,料也不成氣候。不料滿洲政權穩定以後,已知道收拾人心遠比利用
漢奸更為緊要,于是大開殺戒,迥非明廷不痛不癢之處置方式。但是投考
士子也因而喧鬧成習,以後又接連發生了順治十七年、康熙二年兩次科場
獄,“人遂以典試為畏途矣”。(33)
    但轉過年來,蘇州諸生因巡撫朱國治追催錢糧,致使蘇、松、常、鎮
欠賦之文武衿紳被指為“抗糧”者達一萬三千余人,被逮者三千人,斯文
掃地,江南震動。探花葉方靄僅欠一錢,亦被黜免,致有“探花不值一文
錢”之謠。于是金圣嘆等千余人以吳縣縣令任維初濫用非刑,貪賄浮征,
于二月初四順治遺詔下時聚哭文廟,欲逐任維初。但這次卻表錯了情,朱
國治以“震驚先帝之靈”申報朝廷,令“不分首從,一律凌遲處斬”,金
被腰斬。同時死者百二十人。(34)為回護漢奸而不惜殺戮士子,鰲拜等
滿洲顧命大臣又回覆到睿王攝政時期崇尚武治的方針。
    
    第三變是康熙特設博學弘詞,以網羅遺民。(35)關于這次征召的背
景,《清史稿·選舉四》述云:
    “順、康間,海內大師宿儒以名節相高,或廷臣交章論薦,疆吏備禮
敦促,堅臥不起,如孫奇逢、李顒、黃宗羲輩。天子知不可致,為嘆息不
置,僅命督撫抄錄著書送京師。康熙九年,孝康皇后升祔禮成,頒詔天下,
命有司舉才品優長、山林隱逸之士。自後歷朝推恩之典,雖如例行,實應
者寡。”
    當三藩敗局已顯,康熙決心不再給坐觀成敗,逡巡猶豫的遺民文士更
多考慮機會了。王慶云《熙朝紀政》卷一:“康熙十七年正月詔曰:‘自
古一代之興,必有博學弘詞,以備顧問著作之選。朕幾余之暇,留心文翰
思得博洽之士,用資典學。如有學行兼優,文詞卓越之人,不論已仕未仕,
京內京外,各舉所知,朕將親試錄用。于是次第舉送到京,月給廩餼。十
八年,體仁閣集試詩賦,親選彭孫遹等五十人,命閣臣稽前代制科授官故
事!笨滴鯂懒钤诰┤芬陨霞翱频拦賳T,及在外督、撫、布、按各舉所
知,范圍之廣,頗有一網打盡,野無遺賢之意!翱滴跏四耆卤辏
御試博學鴻詞于保和殿。授彭孫遹等五十人侍讀、侍講、編修、檢討等官。
修《明史》,以學士徐元文、葉方靄,庶子張玉書為總裁!保36)
    雖曰隆重盛舉,也有馬虎不周之處,據載,“應舉至京者凡一百八十
六人,江浙為最多。以疆吏敦促上道,至有垂老患病不能輿馬,舁以籃筥,
馳赴國門者。施愚山久于仕宦,應征而至,坐臥惟一羊裘。既抵京,且稱
貸以營寒具。其他貧士或就食畿輔,或寄宿僧廬。北地苦寒,狼狽萬狀。”
(37)但畢竟曲終奏雅,應試時“赴體仁閣,設高桌五十張,每張設四高
椅,光祿寺設饌十二色,皆大碗高攢,相傳值四百金。先賜茶二通,時果
四色,後用饅頭卷子紅綾餅粉湯各二套,白米飯各一大盂。又賜茶畢,復
就試”。(38)看來更象是一席盛大的國宴。對于從“莊氏史案”的文字
獄中驚魂甫定,又經歷了“順治十八年起,吳中積荒十年”的江南士子,
康熙的良苦用心無疑收到了實效,以至罷相致仕的魏裔介都聽得眼熱了:
“吾不羨東閣輔老,而羨公車征士!狈吹故侵彪`總督勸他“焉有元老而
赴制科者乎?”(39)可見一時稱榮。以習舉子業獵取功名的讀書人,終
于真正找回了科舉致仕的感覺。
    
    此次特科,醉翁之意本不在八股四六,錄取之寬也屬空前絕後。比如
嚴繩孫僅作一詩,以“文詞可取”錄;彭孫遹文章以雖然“語滯,意圓無
礙”錄;汪琬文句指代不明,以“賦體本有‘子虛、亡是’之稱,大抵皆
寓言,不必有所指也”錄;朱彝尊比喻不當,以“斯人固老名士,姑略之”
錄;毛奇齡引典不當,以“賦主鋪張,古籍宜可用”錄。潘耒、李來泰、
施閏章試卷也有葉韻不調的弊病,但都以“此緣功令久廢,詩賦非家弦戶
誦,所以有之”,“今但取其大焉者耳”,而忽略不計。(40)“帝親覽
試卷,取一等彭孫遹……等二十人;二等李來泰……等三十人;三、四等
俱報罷。……俱授為翰林,以光錄少卿邵吳遠為侍讀。道員、郎中湯斌等
四人為侍講。進士出身之主事,中、行、評、博,內閣典籍,知縣及未仕
之進士彭孫遹等十八人為編修。舉、貢出身之推、知、教職,革職之檢討、
知縣及未仕之舉、貢、蔭、監、布衣倪燦等二十七人為檢討。俱入史館,
篡修《明史》。時富平李因篤、長洲馮勗、秀水朱彝尊、吳江潘耒、無錫
嚴繩孫,皆以布衣入選,海內榮之。”(41)此次鴻博科,江、浙及安徽
籍文士至少中選二十八人。
    有趣的是,得選者不論已仕未仕,竟“俱入史館,篡修《明史》!
不是有“孤臣孽子情結”嗎?索性請你們鉆故紙堆,對昏庸君,憶閹黨苦,
總結亡國經驗,自然也就體味出新君求賢若渴的誠意來。論者以為“是時
臣民尚有不忘明代者,圣祖特開制科,冀以嘉惠士林,消弭反側。征以
‘以天下為一家’之詩題,其或然歟?”(42)陳登原《國史舊聞》發議
論說:“清朝對博學弘詞,自為有心放寬尺度,觀其所取之人則彭孫遹,
觀其所命之題則《璇璣玉衡》,此即孟森所謂‘卑詞厚禮,以求就范’者
也。”(43)
    顧炎武是清初統治最直言不諱的批判者之一。他不但拒絕參與“博學
宏詞”的征召,而且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同輩文士的致命弱點:“凡今之
學者,為利而已,科舉而已。其進于此而為文詞,一切可傳之業,為名而
已,有明三百年之文人而已!保44)他又說:“人之為學,不日進,則
日退。獨居無友,則孤陋而難成;久處一方,則習染而不覺。不幸而在窮
僻之域,無車馬之資,亦當博學審問,古人是稽,以求是非之所在。若夫
既不出戶,又不讀書,則是為面墻之士,雖子羔、原憲之賢,無所濟天下!
(45)這里固然有陳述他變賣家產,只身遠游的理由,但也未嘗不是對世
業儒而日益貧窘的同時之士,表示出無可奈何的理解。
    毫不夸張地說,這次征召鴻博是江南文士集團與滿洲政權全面合作的
新開端。(46)所以“雍正十一年,詔曰:博學鴻詞之科,所以待卓越淹
通之士。康熙十七年特詔薦舉,得人極盛。”(47)《檐曝雜記》卷二亦
載雍正語云:“國初以美官授漢兒,漢兒尚不肯受。今漢兒營求科目,足
見人心歸附,可謂有道之慶。”
    
    性德的朋友中,雖然顧貞觀、姜宸英沒有入選鴻博,(48)但他此時
結交的陳維崧、嚴繩孫(49)、朱彝尊、徐釚和秦松齡等人,卻都順利中
試(50)。值得注意的是,在征召活動中脫穎而出,并異常活躍的卻是曹
寅。
    王朝瓛《楝亭詞鈔序》云:
“(寅)少時尤喜長短句。當己未、庚申歲,陳、朱兩太史同就征入館閣,
而公……每下直,輒召兩太史倚聲按譜,拈韻分題,含毫邈然……時又有
檢討從子次山、陽羨蔣郡丞京少、長洲黃孝廉蕺山相與賡和,所作甚多。”
周汝昌氏亦言:“自開博學鴻詞科,明遺士入京,曹寅多與之游。曾屢訪
施閏章,施亦見過,不值,施有詩。三月,嘗過顧景星寓居,顧病虐,寅
嘗有饋贈,顧有詩謝之。本年,寅葺詩成輯,名《荔軒草》;四月朔,顧
景星為作序!保51)身為大內“鑾儀衛正”的曹寅何以如此主動出訪,
折節與年長之江南文士相交,求教之心如此之切,且恰好也對填詞表現出
異乎尋常的興趣,或許有性德的影響,值得推究。
    與性德文名已藉不同,曹寅的文學活動正是由此拉開序幕的。後來他
繼任江南織造,又是性德病逝之後,兩人交接之江南文人學士亦多有重疊
者。曹寅連年以《楝亭圖》遍征大江南北文士索題,周汝昌云:“綜計流
品。前明遺民頗在搜集,其次則多系戊午歲鴻博所舉名流,再次則不甚顯
達而文名藉甚之士。若徐乾學、王鴻緒、高士奇輩,偶廁其間,蓋亦廑矣。
……于此亦可覘交游趣向,未宜置而不論也。”(52)論者或謂曹寅三代
織造江寧,由其上康熙密折看來,實為朝廷籠絡江南才士之特別使節。
(53)性德始終侍衛禁中,近在天咫,自無須密折,亦可以在京師起到相
同功用。他們的重點工作對象,幾乎是同一圈子中人,南北若有契合,這
究竟是偶然相符,抑或同出于康熙授意?值得探究。徐乾學所言“上之所
以造就者,別有在也。”“書所不能盡之言,言所不能傳之意”,或正在
于此乎?
    
    三,文化抉擇與滿漢融合
    
    滿人以少數民族入主中原,
本非易事。蓋滿洲貴族入關之前,即決心改變前金破北宋,掠汴京,焚毀
圖書典籍,收二帝宗室并金銀婦人,回漠北受用的做法。也總結了蒙元拒
絕同化,雖兵精將猛,撫有歐亞,不足百年亦被驅回大漠的教訓,決心站
穩腳跟,長遠統治。清軍入主中原之初,即以全面繼承明朝典章制度文化
為治國之要略。順治御極之始,即頒詔尊孔,并諭:“故明建言罷謫諸臣,
及山林隱逸懷才抱德,堪為世用者,撫按薦舉,來京擢用。文武制科仍于
辰戌丑未年舉行會試,子午卯酉年舉行鄉試。”(54)
    為了保存自己的文化,他們首先以蒙古文為藍本,建立自己的文字。
“滿洲舊無文字,其始普通用蒙古字為書信。最不便者即本國之語言,亦
必翻為蒙古語。太祖雖解蒙古文,通漢文,而部民蒙昧不解。明萬歷己亥
三月,太祖因命額爾德尼榜士及噶蓋扎爾克齊制國語,創立滿文!保55)
滿洲貴族的初衷,是用滿語翻譯漢文典籍,包括《三國志演義》和他們認
為實用的書籍,就可以從容“撫有”華夏了。事實證明這遠不夠,漢人的
圖書典籍浩若煙海,韜略計謀層出不窮,遠較最初“從龍”的遼東儒士,
如范文程、寧完我,甚至洪承疇之流復雜得多。照說“文化”沒有先進落
後之別,滿人從“肅慎”到“大清”的兩千多年曾兩度入主中原,長期保
持了自己強悍的民族特性。但是要成為完全的統治者,顯然還有更多的東
西需要學習。到康熙親政以後,“融滿入漢”雖非情愿,但已是如箭在弦,
不得不發了。(56)
    性德是滿洲親貴中最早得江南文士認同的詞人,自然而然地成為突破
滿漢文化藩籬的開端。尤其是他兼有近侍和“宰相公子”的身分,與彷徨
困惑中的漢族文士相交,明確無誤地向他們傳遞著新朝文化政策走向的信
息。有人注意到性德交往之名士,大多比他年長二、三十歲,(57)卻如
此褒譽這個年甫弱冠的滿洲貴胄,與其說欣賞他的不世才華,毋寧說是對
這種文化走向和態勢的肯定、贊許和鼓勵。(58)當然,徐乾學、韓菼以
及顧貞觀、嚴繩孫。陳維崧諸人的沒口頌揚,也有以他公子哥兒的多愁善
感,卻偏生就一副俠肝義膽,令人想到賈寶玉為蔣玉菡挨打,還聲稱“便
是為這些人死了,也是值得的”的孤拐脾性。(59)應該指出,韓文所說
“結分義,輸情愫,率單寒羈孤,侘傺困郁,守志不肯悅俗之士”一類人
中,就包含有許多江南明遺士。他死時,這些人“哭之者皆出涕,為哀挽
之詞者數十百人,有生平未識面者!保60)曹寅在江南樹文壇,倡風雅
事更多,不俱述。
    經過康熙身體力行,滿洲貴族習漢詩文者也蔚然成風!肚灏揞愨n》
有“宗潢多嗜文學”條,云:“宗潢頗多嗜文學者,自紅蘭主人岳端首倡
風雅,而問亭將軍博爾都、紫幢居士文昭、曉亭侍郎塞爾赫、臞仙將軍永
忠、樗仙將軍書諴、嵩山將軍永(上奎下心)遂相繼起。紫幢從王文簡公
士禎游,辭爵讀書,為士林所重。查編修慎行序其集,稱之曰‘宗室高人’。
雍正時卒!保61)我曾考證過襲封多爾袞睿親王爵位的淳穎一家數代沉
溺于詩文,及與江南文士交往的情形,亦可為此作注。(62)
    乾隆曾不無憂慮地說:“滿洲本性淳樸,不務虛名,即欲通曉漢文,
亦不過學習清語技藝之暇,略為留心而已。近日滿洲熏染漢習,每思以文
墨見長,并有與漢人較論行輩同年往來者,殊屬惡習。夫棄滿洲之舊業,
而攻習漢文,以求附于文人學士,不知其所學者,并未造乎漢人堂奧,而
反為漢人竊笑也!保63)但要命的是他本人就對漢詩文浸淫甚深,或者
說愛極成癖!秶[亭雜錄》卷一說:“純廟天資聰慧,覽誦精博。萬幾之
暇,惟以丹鉛為務,御制詩文至于十萬余首。自古騷人詞客,未有如此之
多者。每一詩出,常命詞臣注釋。不得原委,即許歸家涉獵。然往往有攤
破萬卷而不能置答者。然後上為指示出處,以博一笑。諸臣無不佩服者!
這正是他在臣下面前顯示才華的得意之舉。連跟隨他多年的佞臣,以不學
無術知名的和珅,在獄中居然也不忘吟詠。(64)
    
    就儒家文化而言,詩文僅為其“表”,經義才是其“里”;詩文其肉,
經義其骨。康熙親政後不久,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宋人理學為價值中心,尤
宗朱熹之說。我以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康、乾盛世”正是“理學盛世”。
人謂“圣祖篤信程、朱,所著《幾暇余編》、其窮盡性處,雖宿儒耆學如
李文貞公、湯文正公等,皆莫能測。嘗出《性理大全》、《朱子全書》等
書,特命朱子升祀十哲之例。”(65)即是說此。他後來還以充滿朱學觀
念的《圣諭廣訓》頒行于世,作為新朝價值觀念的基準。性德本好詩詞,
也一頭扎進經學之中(66),亦正為此。
    性德是在與梁佩蘭、顧貞觀、姜宸英、吳天章、朱彝尊等聚會飲宴,
分題吟詠《夜合花》後罹病,七日即逝的。康熙青年喪友,何況得力心腹,
干練能臣?所以對性德猝死表現得格外沉痛,就有更深意味在內了(67)。
曹寅身為包衣,自然等而下之。不但未預科舉,且未治經學,所以僅止于
吟詩弄曲,樹壇東南,倡導風雅。
    乾隆以後,理學甚至有所謂“八旗學派”(68),代表人物“首推簡
儀親王德沛”,其人為濟爾哈朗四世孫,乾隆初年任國子監祭酒。以後又
陸續有倭仁(69)、崇綺(70)和徐桐(71)等等,累世為理學重臣?
知理學之風習染之深。
    與此相關的是女子裹足。九鐘山人《清宮詞》(清人說薈本)說:
“華風纖小束雙纏,好舞爭夸貼地蓮。何似珠宮垂厲禁,防微早在入關年!
原注“順治元年孝莊皇后有諭,以纏足女子入宮者斬,此旨舊懸神武門內。”
但是到嘉慶時,風氣已截然不同!稏|華錄·道光十八年十一月上諭》云:
“朕恭閱皇考仁宗睿皇帝實錄,嘉慶元年二月,欽奉上諭,鑲黃旗都統查
出該管秀女內有纏足者,并該秀女等衣袖寬大,竟如漢人裝束,著各該旗
嚴行曉諭禁止!鄙先旃┻x秀女已然如此,余事可知矣。
    
    又本文再三申說江南文士集團與清代文化政策密切相關,或謂過甚其
詞之說。以其事涉甚廣,姑贅數語。江南本膏腴之地,古國之邦,三國六
朝亦稱風流,但自唐宋以來,未聞文風特盛。自張士誠稱王蘇州,對抗朱
氏。明朝建立,為報復吳民,賦稅數倍于他所,也因此激發了吳人不賴地
力,轉而讀書經商的風習。是以中明以後,三吳科第甲于天下,漸及浙、
閩。尤其是晚明東林、復社相繼而起,文士競以經濟天下為任,設有社章、
社魁和年度之社會,以科舉為紐帶,前赴後繼,相率躋身仕林,且預軍機
要政(72),隱然有號令天下之勢。其“兼濟天下”之志,恰與清末之湖
南仿佛。罵閹黨書生意氣,攻馬阮揮斥方遒,把個明末鬧的沸沸揚揚,不
亦樂乎。近二百年後,乾隆時狀元石韞玉序《復社姓氏傳略》,描摹當時
風氣,猶豪氣干城,云:
    “我朝大兵南下,福王出奔,而其(按指復社)獄始解。夫士君子生
當否運,隱而不見,以庶幾明哲之義,誰曰不可!然食毛踐土,身受國家
培養之恩,忠義激發,不能自已,而又同志之士聲氣相孚,則雖千百人,
又何疑其為黨哉!復社諸君子正以結有明二百余年養士之局,此復社之所
以異于漢唐也!保73)
    三吳是清初反清斗爭最為慘烈之處,而士子或待時而動,或聯絡海外,
反反覆覆,始終不穩。除了瞿式耜在南明永歷帝處堅持抗清外,降清諸公
也首鼠兩端,懷抱異志!读缡莿e傳》為義寧陳氏晚年力作。是書雖托
為勾稽考證錢謙益、柳如是之姻緣家事,實藉以披露清初江南文士集團圍
繞反清及復明大業之幽隱,及降清“貳臣”心態之曲委,以至以錢牧齋率
先輸誠之“漢奸”,卻私下“通海”與閩南鄭氏聯絡,猶望于“復明”之
有成。此為學術界共知,毋庸再論。
    所以穩定中原,必須穩定江南,而穩定江南必須安撫士子。新朝政權
與江南遺老的契合點,就是保持和發展以理學為根本的禮義文化,這也是
康熙不遺余力尋求的政權基礎。《柳如是別傳》云:“寅恪嘗論北朝胡漢
之分,在文化不在種族!保74)亦此中轉折之關鍵。中國向無種族殄域,
無論是“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于中國者則中國之”的古訓,還是
“中國有禮義之大,故稱之夏;有服章之美,故謂之華!保ǹ追f達疏)
的續議,都可以證實中華文化特有的開放胸襟和包納特色。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一語,今之世幾乎人人能道之。但顧炎武初
為此語,尚有意義更深者,這就是“亡國”雖痛,猶不如“亡天下”也。
顧氏原話為: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
仁義充塞,至于率獸食人,人亦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
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至于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于禽獸
者也。昔者稽紹之父康被殺于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入仕。
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
息,而況于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于率天
下而無父也。夫紹之于晉,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非其君,當其未死三十
余年之間,為無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蕩陰之死,何足以贖其罪乎?且其
入仕之初,棄知必有乘輿敗績之事,而可樹其忠名以蓋于晚也?自正始以
來,而大義之不明遍于天下,如山濤者,既為邪說之魁,遂使稽紹之賢,
且犯天下之大不韙,而不顧夫邪正之說不能兩立。使謂紹為忠,則必謂王
裒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
而不以動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
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職者與焉!保75)
    稽康《與山巨源絕交書》乃史之名篇,“為稽侍中血”為文天祥《正
氣歌》所詠之名事。顧氏以此立論,無疑是故擇峭崖起伏而為,以收振聾
發聵之效,亦藉以指斥當時之無父無君,不顧廉恥的變節士人。
    以今日觀念視之,顧之所謂“天下”,實際上是價值觀念及其體系。
如果能夠保存、延續和發展這種價值體系,朝代鼎革不過是“易姓改號”,
成功與否是君臣職官等“肉食者”的事,與百姓無關。但如果變亂維系社
會的價值體系(大義),包括由于因異族統治帶來的劇烈文化變革,就會
殘害人民和引起社會的相互殘害(“率獸”與“食人”當然是比喻語),
那么每個百姓都有與職官同等的責任,來捍衛抗爭之。這段話一方面為江
南各地士民一體的反清武裝斗爭及時提供了理論依據,另一方面未嘗不是
指出消弭這種激烈抗爭的解決之道,這就是確立承襲明制的文化政策,或
者說把“武化”統治轉變到“文化”的軌道上來。顧氏對著作《日知錄》
經世濟民的主旨毫不含混,道是“明學術,正人心,撥亂世,以興太平之
世!保76)并一再表示“意在撥亂滌污,法古用夏,啟多聞于來學,待
一知于後王。”(77)“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于治古之隆!
(78)
    顧炎武的觀念是否達于天聽,亦屬“查無實據”。不過有一則記載似
乎透露了一些消息。李光地《榕村語錄》續集卷七:
    “余閣學時,上(按指康熙)一日忽問:‘《續綱目》如何?’余曰:
‘臣生平極不喜此書。朱子《綱目》義例,有以主天下者,便以統歸之。
秦、隋之無道,尚為正統,而況元乎?舜東夷,文王西夷,惟其德耳!’
不謂此語與上意合,余遂升掌院。東海(按指徐乾學)由此深嫉,而揚言
于上曰:‘李某竊聽余論而剿之!
    李氏之論,無非也就是一統之道“在文化不在種族”的意思。如果我
們知道徐乾學三兄弟正是顧炎武的親外甥,可以“揚言于上”的自然有成
套理論,肯定不止李光地自鳴得意的這幾句了。
    
    康熙二十一年正月,“上元節,賜廷臣宴,觀燈,用柏梁體賦詩。上
首唱曰:‘麗日和風被萬方!⒊家源藢儋x。上為制《升平嘉宴詩序》,
刊石翰林院。”(79)可嘆的是,自萬歷四十六年努爾哈赤以“七大恨”
誓師告天,興兵反明;天啟七年陜西澄城因饑民苛政爆發農民大起義以來,
京師已有六十余年沒有洋溢過“天下太平”,雍雍穆穆的景象了。
    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戊寅,上次曲阜。己卯,上詣先師廟,入大成
門,行九叩禮。至詩禮堂,講《易經》。上大成殿,瞻先圣像,觀禮器。
至圣跡殿,覽圖書。至杏壇,觀植檜。入承圣門,汲孔井水嘗之。顧問魯
壁遺跡,博士孔毓圻占對甚祥,賜官助教。詣孔林墓前酹酒。書‘萬世師
表’額。留曲柄黃蓋。賜衍圣公孔毓埏以次日講諸經各一。免曲阜明年租
賦。庚寅,上還京!
    孔府的儀門不知有多少年,多少代沒有能“今始為君開”了。這既是
新朝皇帝的君臨,又是宗儒弟子的朝圣。既是皈依華夏的典禮,又是文化
指向的抉擇。三十一歲的康熙在三孔典禮上的作為,顯得胸有成竹,從容
不迫,一板一眼,認真老到,顯然經過精心準備。這也許預示著“馬上得
天下”的滿洲貴族,亦與歷代征服者如拓跋鮮卑、契丹等民族一樣,從此
踏上融合于中原文化的不歸路。也類于以宗奉喇嘛教贏得蒙、藏貴族的合
作。這都是換取統治權必要的文化代價。滿族最終消融了自己的特質,偃
武修文。以至今日滿文已成專學,而滿語惟有“薩其馬”等詞匯和卷舌音
還保留在老北京的口語中,滿族文士反而以對中華傳統文化之篤信、熱誠
和精純著稱,也就毫不奇怪了。
    我相信,在這兩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典禮上,性德和曹寅就站在康熙的
身後。(80)
    這樣,康熙終于順利地為“武功文治,盛世明君”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清史稿·圣祖本紀》贊論曰:
    “圣祖仁孝性成,智勇天錫。早承大業,勤政愛民。經文緯武,寰宇
一統。雖曰守成,實同開創焉!玫阑桑L移俗移。天下和樂,克
致太平。其雍熙景象,使後世想望流連,至今不能已!
    那么,康熙是否就是顧炎武期待的“後王”,“有王者起,將以見諸
行事,以躋斯世于治古之隆”呢?我想讀者諸君仁智互見,自不須在下饒
舌了。
    
    余論
    
    正如大家知道的,當今天說起老舍、啟功、侯寶林等等大師時,都是
在列舉現代中國文化的頂尖代表人物了。推求這種大趨勢“起于青萍之末”
初始,還應歸到性德。他不但是滿洲貴族中最早得到漢族文士認同的文人,
還和曹寅兼有“文化使節”的身份。過去說法每被稱為“籠絡”甚至“文
化特務”,其實應該視作滿漢文化融合的功臣。說到《紅樓夢》,那已是
中國古典小說的壓卷之作,以致滿漢人士中造出“開談不說《紅樓夢》,
讀盡詩書也枉然”的說法,在白話長篇小說摘取了文學桂冠上鉆石的今天,
《紅樓夢》對于每個中國人的文化意義,都是不言而喻的。《紅樓夢》的
誕生,標志著滿漢文化融合的高峰。
    所以,自“納蘭詞”的逼真模仿,到《紅樓夢》的全面創新(81),
實質上標志著滿族完成了從主動融入到共同創造中華主流文化的過程。吾
嘗言:
    “‘康、乾盛世’是中國傳統社會最後一個盛世,也是近世中西文化
沖突交流以來的最近一個盛世,這種成就其實和康、乾二帝的文化雄心相
匹配。從《古今圖書集成》到《康熙字典》、《佩文韻府》、《全唐詩》
及《四庫全書》等大型和超大型書籍的編輯匯刊,都可以看作是一種相當
及時的文化總結。作為皈依了中國文化的最後一代異族君主,他們自覺不
自覺地仿效歷代英主,希望在‘文治’上,包括文化建設上超邁前人。”
(82)
    《清稗類鈔·文學類》開首解說“文學最盛之原因”時說:
    “愛新覺羅氏自太祖肇基東土,至世祖入主中夏,傳十帝,歷二百六
十八年。一朝文學之盛,所以能軼明超元,上駕唐、宋,追蹤兩漢者,蓋
有六大原因焉。一,由于開國之初,創制滿洲文字,譯述漢人典籍,而滿
人文化開。二,由于信任漢人,用范文程之議,特選士于盛京,而漢人之
文教行。三,由于入關以後,一時文學大家,不特改仕新朝者多明之遺老,
即世祖、圣祖兩朝正科所取士,及康熙丙午年博學宏詞科諸人,其人以理
學、經學、史學、詩詞、駢、散文名家者,亦率為明代所遺,而孫奇逢、
顧炎武諸儒隱匿山林,又復勤于撰著,模范後學。四,由于列祖列宗之稽
古右文,而圣祖尤聰明天親,著述宏富,足以丕振儒風。五,由于詔天下
設立書院,作育人才。六,由于秘府廣儲書籍,并建七閣分貯,嘉惠士林。
有此六原因,是以前古所有之文學,至是而遂極其盛也!
    出于題目的原因,作者在這里隱惡揚善,忽略了幾代文字獄的厲禁和
其中充滿的血腥,活像現今的官方悼詞。我想,除了康熙親政以前的莊廷
鑨《明史》案等,是屬于“文倀”如吳之榮之流漢奸作祟而外,中期一直
延續到乾隆朝的文字獄案,亦是這種“文化磨合期”的表征。(83)漢字
詞語的多義和歧義特點,加上詩文修辭的豐富復雜,對于熱情高漲的滿洲
新學生來說,更象是一種容易迷戀其中的漢文字游戲,可以積極發揮此中
的想象力。所以他們懷著極大的興趣,努力發掘、挑剔有意或無意的文字
疑點。宜乎魯迅有《隔膜》一文揭此底蘊。(84)“磨合”或者“隔膜”
這樣的用語,對于成千上萬的文字獄受害者來說,也許太嫌輕飄,這畢竟
是中華文化史最黑暗的部分,通常它們只是在歷史的注腳中出現。
    整體來說,《清稗類鈔》的這個總結還是相當及時,而且發人深省的。
尤其是其中二、三、四諸點,攸關本文題旨,故錄之以為終篇,不知識者
以為然否?

    1999年5月于京西臥看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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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滿人以名行世,故除引文外,行文中只稱性德。
    (2)顧景星《荔軒草序》有“《荔軒草》者,侍中曹子清詩集也”,
“既舞象,入為近臣”。張伯行祭曹寅文亦有“比冠……擢侍衛,遷儀正,
翼翼乎豹尾螭頭之恪謹,而軒軒然貂冠羽箭之高騫!倍际堑檬绦l故典,
張揚其事。
    (3)周氏據韓菼為性德著神道碑有“始君與余同出學士東海先生之門”,
又為曹寅《壽序》稱“余與使君,同自出也”兩語,“大膽假設”曹寅與
性德、韓菼等同為康熙壬子順天府鄉試同年。參《紅樓夢新證》,頁280,
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年。下同。
    (4)據詞中有“綠陰子青”句,周氏《紅樓夢新證》及張草紉《納蘭
詞箋》都認為是此詞是南巡回京後康熙二十四年春天所題。性德死于該年
五月。
    (5)施世綸為施瑯之子,為通俗小說《施公案》之主角。張見陽,名
純修,字子敏。浭陽(今河北豐潤)人,漢軍正白旗?滴跏四耆谓A
縣令,時為廬江郡守!讹嬎~》屢有贈見陽詞。
    (6)韓菼《進士一等侍衛納蘭君神道碑》,《通志堂集·附錄》,又
見《有懷堂集》卷一三?滴蹩瘫尽
    (7)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神道墓銘》!锻ㄖ咎眉
·附錄》,康熙刻本。
    (8)徐乾學《通議大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神道墓文》!稇瀳@集》
卷二四?滴蹩瘫尽
    (9)張伯行《祭織造曹使君文》。《正誼堂文集》
    (10)韓菼《織造曹使君壽序》,《有懷堂文稿》卷六。
    (11)《清史稿》本傳。中華書局點校本,1976年。
    (12)閻若璩《潛丘雜記·贈曹子猶》詩亦有“骨肉誰兼筆墨歡(令兄
子清織造有‘恭惟骨肉愛,永奉筆墨歡’之句)羨君兄弟信才難!钡
曹寅《放愁詩》有“南山有松,鶺鴒于飛”句,有紅學家周納脂批“鶺鴒
之悲,棠棣之威”的典故,懷疑曹氏兄弟不合。但事實是曹寅確曾撫育諸
侄,子曹顒逝後,亦由侄曹頫繼任織造。
    (13)《清史列傳·曹寅傳》。中華書局點校本,下同。
    (14)王式丹《樓春詩集·柬曹楝亭》
    (15)施瑮《隨村先生遺集·四君吟·曹通政楝亭》。
    (16)《清史列傳·性德傳》。
    (17)《關于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中華書局點校本,1975年。
    (18)同上,曹頫《代母陳情折》。
    (19)參《曹宣小考》,《曹學論叢》,頁46,群眾出版社,1986年。
    (20)性德實為十八歲中鄉試,參徐乾學《納蘭碑文》:“十七補諸生,
貢太學有聲,十八登賢書!彼詡髡f乾隆會認為《紅樓夢》所述“蓋為
明珠家事作”,最容易附會的事,是性德是清初少有的貴胄舉人、進士,
恰與百廿回本《紅樓夢》結末寫賈寶玉中“順天府鄉試”相似。晚清俞樾
《小浮梅閑話》也湊熱鬧說:“(性德)中舉人正十五歲,與(《紅樓夢》)
書中所述(賈寶玉十五歲中舉)頗合也!
    (21)事實上明珠居官之初,也是以次子身份,“由侍衛授鑾儀衛治議
正,遷內務府郎中”的。見《清史稿》本傳。
    (22)俞樾《小浮梅閑話》曾云:“乾隆五十一年二月二十九日上諭:
‘成德(注:即性德,康熙時為避太子胤礽名諱而改)于康熙十一年壬子
科中式舉人,十二年癸丑科中式進士,年甫十六!笨峙掠姓`記。但癸
丑科狀元韓菼確實為性德寫過墓銘,見韓《進士一等侍衛進士納蘭君神道
碑》,其中有“年十八九,聯舉京兆禮部試,又三年而當丙辰廷對,勁直
切劘,累累數千言,一時驚嘆。今上知君才,欲引以自進,以二甲久次,
選授三等侍衛”等語,可知他癸丑未選,丙辰才中。
    (23)《清史稿·文苑傳》有阿什坦,“字金龍,完顏氏,滿洲正白旗
人。順治九年進士,授刑科給事中!痹豢滴跄繛椤拔页笕濉埃
事跡主要是“翻譯《大學》、《中庸》、《孝經》諸書,詔刊行!表樦
曾兩次特開滿洲科考,後又停止,“禮部議定,滿洲、蒙古識漢字者,翻
漢文一篇;不識漢字者,則作滿文一篇。”(《清稗類鈔·考試類·八旗
科舉始于天聰》,中華書局點校本,1984年。下皆同。)盡管照顧之意明
豁,畢竟水準要求太低,顯然不能服科考漢人之眾。
    (24)《納蘭墓志》。又鄂爾泰曾以舉人充侍衛,猶不安于位!端氖
初度》詩有句云:“四十猶如此,百年待如何?”雍正朝年至七十,以大
學士充翰林院掌院學士。見《清稗類鈔·文學類》?梢员日者@個任命的
特殊性。
    (25)韓菼《納蘭神道碑》。
    (26)明珠亦有“好士”之稱,徐與高士奇、王鴻緒等康熙寵信文臣,
就是他羅致來的。但性德死後兩家反目,康熙二十七年,以徐乾學為首的
“南黨”曾指使御史郭琇參劾以明珠為首的“北黨”,結果兩兩敗俱傷。
後話不表。
    (27)《清史稿》本傳。案赦吳兆騫是翻先帝定讞之成案,非僅靠性德
甚至明珠權勢所可輕易改變的。考慮到吳在江南文士中的廣泛關系,以及
他康熙二十年赦還回京的時間,人謂他“以科場事遭冤獄,投荒二十四年,
垂老賜還,當時人莫不憐其才,悲其遇,而以生入玉門,張為幸事”
(《清稗類鈔·文學類·吳漢搓為師塞外》),作為“征鴻博”的後續,
這一處理的確取得了不錯效果!百n還”二字,證明幕後批準人正是康熙。
《清史稿·圣祖本紀》載康熙二十一年回鄉謁祖陵,望祭長白山時,“流
人王廷試子德麟叩閽乞代父戍,部議不準。上諭:王德麟所言,情甚可憫。
遇朕來此,亦難得之遭。其父子俱讀書人,可均釋回。”順水人情又作了
一次。五月還京後,康熙又“詔寧古塔地方苦寒,流人改發遼陽。”索性
一并寬免。但這個赦令恐怕主要針對江南士人。同年十二月“前廣西巡撫
陳洪起從賊論死,命流寧古塔!
    (28)《清稗類鈔·考試類·韓文懿為會元》:“康熙癸丑會試,值釐
正文體之時。長洲韓文懿公菼舉南宮第一,遂以經義開風氣之先,骎骎乎
有起衰之功焉!
    (29)清兵入關,原不以薙發易服為既定方針,蓄發與否,姑聽自便。
史載降官孫之獬主動薙發以討好新朝,并上書要求頒令薙發。這在江南士
人中引起極大震憾,不啻“天崩地解”。史可法與多爾袞書即要求罷薙發
令,《清史稿》本傳載陳名夏言“留發復衣冠,天下即太平矣。”。《小
腆紀年》謂黃道周死前猶嘲勸降者“幸從薙發國來,若從穿心國來,君亦
穿心耶?”楊廷樞臨刑言“砍頭事極小,辮發事極大!薄度龑R略》載
李雯薙發前有《答發文》,以為“亡國遺族”之嘆。蓋薙發令為明清易代,
文化傳承中的特大敗筆,亦為清初文化政策中最殘酷者,對一向重視“衣
冠文物”為文化標志的知識分子打擊也最大,且近代國人又因此備受西人
恥罵嘲戲,是“剪辮”又成為反清意志最明確的標志。一發之系,血淚相
合,故治清史者,多厭惡當今影視充斥之“辮子戲”也。此為題外之話,
姑系于此。當時士人于髡發一事的憤怒、怨恨、彷徨以至種種無奈,可參
《管錐編》1289頁,中華書局,1994年。又張慧劍編著之《明清江蘇文人
年表》之相關部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人大清史所編有《辮發風
云》一書,略可參考。
    (30)《堅瓠五集》卷三亦云:“皇朝初定鼎,諸生有養高行遁者。順
治丙戌再行鄉試,其報病觀望諸生,悉報名與考;咦髟娨源淘唬
‘圣朝特旨試賢良,一對夷齊下首陽。家里安排新雀帽,胸中打點舊文章。
當時深自愧周粟,今日翻思吃國糧。非是一朝思改節,西山薇蕨已吃光!
文字及詞意均稍平和。但亦可見江南士人于此甚恥。
    (31)《制義叢話》卷九。
    (32)順治丁酉科場南闈案的鬧事者是尤侗,受害者是吳兆騫,受惠者
則是葉方靄。《清稗類鈔》敘:“順治丁酉,世祖既誅方猶、李振鄴、張
我樸,南榜舉人不得會試。已而覆試,江南舉人第一葉方靄,第二某。世
祖悔而惜之,每謂江南舉人被累之困。己亥八月,會試榜發,世祖顧問禮
部:‘江南覆試舉人中式幾人?’禮部以已中十七人對。又問:‘葉方靄
中式否?’,則奏曰:‘已中式。’……及廷試,遂拔方靄一甲第三人!
(《考試類·世祖念南榜舉人之會試》)葉方靄以一文錢被巡撫折辱,分
明是顧命武臣輕視科第,不恤文治的結果,康熙親政後葉始被重用。又按
吳、葉雖同為性德友人,但早年不睦,順治六年吳兆騫與尤侗、嚴繩孫等
數十人在吳中結慎交社,而葉方靄等則以同聲社與其對抗。(參《社事始
末》)十年,兩社各在虎丘舉行集會,連舟二十余,以酒食征逐爭勝。
(參《吳梅村年譜》)
    (33)章鶴鳴《谷水遺聞補》語。這股風潮在康熙五十年還鬧了一次,
《槐廳載筆》卷一三:“康熙辛卯鄉試,左必晉、趙蕃典江南試。必晉者,
廣東舉人;蕃則少年科甲,任意妄為,視左有如木偶。榜發,多取鹽商子
弟,遂有‘左邱明雙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之語!曉骸淖鳌I
定’。(一作‘賣完’)。于是總督噶禮具奏,逮至揚州質訊。左以不知
情論戍,趙即伏法!苯鲜咳松茞褐o,鬧事者例應有詩。《客舍偶聞》
記此事時,還載有嵌以其四書題的《題目詩》:“能行五者是門生(金子、
銀子、珠子、綢緞、古玩),賂賄功名在此行。但愿宦囊夸博厚,不須貢
院說高明。登山有竹書貪跡,觀海無波洗惡名。一榜難為言皂白,圣門弟
子盡遭坑!庇謸牧希嚎滴跷迨昴祥澘茍鲆话敢龆綋峄钢邪,
結局轟動全國。當時兩江總督噶禮稱錯在考生,而江蘇巡撫張伯行則稱弊
在考官,二人借此大生攻訐。噶禮之母與曹寅之母同為康熙保姆,在皇帝
向其討教時,非但未偏袒其子,相反斥之為貪官,促使康熙最終黜督留撫,
贏得江南民心,F西單路口東南角有噶禮胡同,故老傳即其宅所在,而其
母于抄家後以漿洗為生,至死不悔。
    (34)詳見《痛史》第二種無名氏《哭廟紀略》,。
    (35)有趣的是,長洲尤侗是能貫串這幾次考試的人。他于順治乙酉以
明秀才應清吏考試,入清學籍。(《悔庵年譜》),一度任永平府推官,
因“刑責投人被究”丟官。丁酉科場南闈案,又是因他寫《鈞天樂》傳奇,
譏諷主試官人而發。(《鈞天樂自記》)康熙鴻博科,此老居然又靦然入
選。
    (36)《清史稿·圣祖紀》。
    (37)《清稗類鈔·考試類·圣祖優禮宏博舉子》。
    (38)同前。
    (39)見《清稗類鈔·考試類·魏文毅羨康熙制科》。案這次“征士”
范圍之廣,動靜之大,都是空前的。不僅各省督撫十分賣力,為此動心奔
走者亦不乏其人。如顧景星就趕緊入京,并作《王程》詩自矜。(《白茅
堂集》卷一九)。也有堅拒不與的,如陜西官員已將李顒舁至西安,但他
“堅不屈,放還。”(《李二曲歷年記略》)傅山甚至被“強舁之至京”,
仍然拒不入試。顧炎武曾函阻潘耒,要他“自保出處”(《亭林余集》),
杜濬亦阻止孫枝蔚赴試,要他“思痛忍癢”。(《變雅堂文集》四)但科
舉之“癢”,的確使很多士子忘記了亡國之痛。孫枝蔚、閻若璩這次都落
了榜,不過孫仍“以年老得內閣中書頭銜歸!保ā都何丛~科錄》)圍繞
這次科考,不啻一場無形的政治交鋒,大大加速了遺民文士集團的分化。
    (40)各例俱見《清稗類鈔·考試類·康熙朝試宏博之寬》。
    (41)《清史稿·選舉四》。
    (42)《清稗類鈔·考試類·圣祖優禮宏博舉子》。
    (43)《國史舊聞》第三冊,頁594。中華書局,1980年。
    (44)《與潘次耕書》!额櫷ち衷娢募ねち钟嗉罚166頁。中華
書局點校本,1983年。
    (45)《與人書一》。同上《亭林文集》卷之四,90頁。
    (46)江南文士自中明以來,即在科第上峭然獨出,而以康熙朝為最盛。
全部二十一名狀元(含癸巳恩科)中,僅蘇州府一地就出過九人(丁未科
吳縣繆彤、癸丑科長洲韓菼、丙辰科長洲彭定求、己未科常熟歸允肅、乙
丑長洲陸肯堂、甲辰常熟汪鐸、壬辰長洲王世琛、乙未昆山徐陶璋、戊戌
常熟汪應銓),榜眼兩人(丁丑常熟嚴虞惇、乙未吳縣繆曰藻),探花五
人(庚戌昆山徐乾學、癸丑昆山徐秉義、丙辰常熟翁叔元、壬戌長洲彭寧
求、壬辰吳江徐葆光)。(參《清稗類鈔·考試類·蘇人殿試多鼎甲》)
不可謂不極盛。鑒于殿試是皇帝欽點,這個事實可以肯定是與康熙本人對
江南文風及文人,有一種特殊的喜愛有關,以至他們有信心侵占北闈名額。
“康熙二十三年,都御史徐元文子樹聲,侍講學士徐乾學之子樹屏同中順
天府試,上以是科南皿悉中江浙籍,命嚴勘。斥革五人,樹聲、樹屏俱黜!
(《清史稿·選舉三》)
    (47)《清史稿·選舉四》。
    (48)姜宸英就是此時結識性德的。他依靠著葉方靄和韓菼的力薦,興
致勃勃地參加了考試,但最終還是落第了,據說是高士奇從中使壞的緣故。
參《清稗類鈔·考試類·姜西溟不獲舉制科》。有趣的是,姜後來終于科
舉得第,卻又因任主考時納賄而得罪。據《養吉齋余錄》卷之四載:“康
熙己卯京闈,以賄賂公行,士子為文揭于市,逮治主考姜宸英、李蟠。姜
瘐死,李謫戌。”《養吉齋叢錄》,305頁。北京古籍出版社點校本,1983
年。士子的揭文指斥有據,也是一份難得的文字。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參看。
    (49)《通志堂集》卷三《送蓀友(嚴繩孫字)》:“人生何如不相識!
君老江南我燕北。何如相逢不相合!更無別恨橫胸臆!卞X鍾書氏曾謂龔
自珍等文士多慨嘆“遇而不合”,而性德此詠既已“相逢”,又復“相合”,
只是“人事好乖,銷魂惟‘別’,仍歸于‘回腸蕩氣’而已。兩嘆‘何如’,
猶黛玉之言‘不如倒是’也!奔戳主煊瘛跋采⒉幌簿邸敝哉。參《管
錐編》第五冊,82頁。于此可知性德雖身居“燕北”,猶與“江南”若比
鄰矣。
    (50)《清稗類鈔·師友類·成容若有師友》:“容若有徐健庵、查初
白、姜西溟為師,朱竹垞、高淡人、顧梁汾、徐電發為友,名章俊語,價
重雞林,不假《通志堂經傳》為重也。”其中查慎行其實是容若之幼弟揆
敘的業師,不過待到查登第時,揆敘已貴為翰林院掌院學士,還“面奏查
某為臣業師,請免除教習,特旨允之!背醢子小斗钪济飧敖塘晱d賦呈愷
功(揆敘字)》詩,云‘第二廳前逐隊過,北扉咫尺接鸞坡。詔恩已免春
秋課,館職猶充弟子科。變白果能生黑否?出藍其奈謝青何!回思東閣傳
經地,老廁門墻媿自多!鞭駭⒂小断豆馔るs志》祖述兄志,他擢升之
快,其為對性德早逝之補償乎?
    (51)周汝昌新版《紅樓夢新證》292頁。
    (52)《紅樓夢新證》頁374。
    (53)《紅樓夢新證》頁313言:曹寅“以
詩文風雅聯絡東南遺民以至一般文士,乃寅為織造所兼負政治使命之一”,
并見《光明日報》1962年周汝昌《曹雪芹家世生平叢話(六)》。周論向
以“政治”觀點視之,本文主旨有所不同。
    (54)《清史稿·世祖本紀一》。
    (55)《清稗類鈔·文學類·滿文》。
    (56)滿洲貴族別無選擇。即或放眼世界,當時的中華文明也擁有顯而
易見的優勢,就連西洋鬼子也正在通過耶穌會士的通信描述,對這種“幾
近完美”的制度文化仰慕贊嘆不已。順治、康熙都自幼接受漢族正統文化
的教育,也都表現出極大的勤奮和熱情。這種熱情甚至轉化為皇室教育的
范本,一直貫穿至清末。
    (57)事實上,陳康祺《燕下鄉脞錄》就是注意到這點,才附會以為
“金釵十二,皆影納蘭侍御所奉為上客者”,并一一對號入座,如以高士
奇為寶釵,姜宸英為妙玉,實在是穿鑿過甚,不屑深論。以康熙十八年論,
陳維崧55歲,朱彝尊51歲,嚴繩孫57歲,顧貞觀43歲,姜宸英52歲,顧景
星59歲、毛奇齡57歲,王士禎45歲,彭孫遹48歲。而性德26歲、曹寅才22
歲,卻與他們平輩論交,兄弟相稱。甚至“顧梁汾、陳其年皆低首交稱之”
(吳梅《詞學通論》),兩相比照,新朝貴少與文學宿老結交之實,可以
得其概矣。
    (58)當時文士對性德詞作的贊揚中,含有寬容和鼓勵的意味,多少有
點對“滿人竟能如此”的驚異。後世處境有別,遂有于性德詞譏譚者,如
陳廷灼《白雨齋詞話》謂“意境不厚,措詞淺顯”,李慈銘《越縵堂日記》
言“根柢太淺……此不讀書之故!鄙w緣評議名家,卻不把性德當作“外
人”。二來已無利害關系,故可率意評論之。王國維《人間詞話》曰:“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
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請留意“未染漢人風氣”六字,
才是評論之要點!锻ㄖ咎媒浗狻芬嗳唬瑓钦駰А娥B吉齋余錄》略謂徐乾
學為性德“刊刻《經解》,飾為學問淵博之名,以阿附明(珠)意。實則
童年幼學,焉能如是之精熟貫通,發揮精蘊,突過于老生宿儒也!眲t又
因時過境遷而貶抑過甚。
    (59)曹寅也有類似急公好義的行為。錢儀《陳恪勤公鵬年行狀》:“
乙酉下詔南巡。制府阿山……欲抉去公矣。未幾車駕駐江寧,行宮規制頗
草創,欲抉去之者即藉是激怒侍從左右,陰以陷公。圣祖心知為公,不為
動。會致大學士張英來朝,奏稱公賢。而織造使曹寅亦免冠叩頭為公請,
良久至血被額,階有聲,竟得解。”(《碑傳集》卷七十五)據說曹寅與
鵬年本不睦,如此叩首,顯見康熙已盛怒!笆プ嫘闹獮楣,不為動”云
云,為尊者諱也。
    (60)朱彝尊挽詞“斯人不可作,知己更誰憐!标惥S崧和詞亦有“昨
夜知音才握手,笛里飄零曾訴。長太息,鍾期難遇!币浴爸骸、“知
音”視之,不全是詞學中語,應包含對其“優秀學生”兼“統戰工作”的
充分肯定。
    (61)亦參《清史稿·文苑傳》。
    (62)參《一首新發現的早期題紅詩--睿恭親王淳穎《讀〈石頭記〉偶
成》詩考析》,載《紅樓夢研究集刊》十四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
又《睿親王淳穎題紅詩與《紅樓夢》鈔本的早期流傳》--兼評關於《紅樓
夢》曾在清代遭禁的幾種說法》,載《紅樓夢學刊》1996年第四期。滿洲
貴胄對包括制義八股試帖的科舉文化,都表現出極其濃厚的興趣,以致不
恰當地生出了“制義至本朝而極盛”的自負。(參《清稗類鈔·文學類》,
并《德宗擬作試帖》等條)明人有以“八股生”具名,向滿洲“奉送大明
江山一座”的至痛之文,可惜沒有引起清人警覺,最終重蹈覆轍。
    (63)《東華錄·乾隆二十年五月上諭》。
    (64)參《清稗類鈔·文學類·和珅在獄吟詩》。
    (65)《清稗類鈔·性理類》。
    (66)人謂“(顧)炎武之學,出于朱子而實事求是,遂開東南漢學之
先。!薄靶烨瑢W為炎武甥,所著為《讀禮通考》!保ā肚灏揞愨n·經
學類》)則性德治經,亦出朱熹之學。不謂無因。
    (67)姜宸英哭性德詩曰:“禁方親賜與,天語更纏綿!逼浒Э芍。
康熙二十一年性德曾銜命與郎談、彭春赴外興安嶺精奇里河一帶,“宣撫”
索倫部(今達斡爾、鄂倫春及鄂溫克族),“勞苦萬狀”,為清俄尼布楚
之戰作前期準備,甚得眷睞。性德卒時恰巧索倫諸部來京輸款,“上遣宮
使拊其幾筵,哭而告之!鳖H有“出師未捷身先死”之悲痛。徐、韓墓文
均暗示“上亦有意將大用之”,“中外咸謂君將不久于宿衛,行付以政事,
以展其中之所欲施。君亦自感勵,思竭所以報者!
    (68)據說德沛之額駙彭楚克林沁,為蒙古敖漢部落臺吉,“通文藝,
熟習遼、金、元事。嘗與裘文達公曰修談三史,裘為瞠目……既習漢俗,
不樂居本土,典宿衛數十年,卒于京師!本姟肚灏揞愨n·文學類》。
    (69)蒙古正紅旗人,道光己丑進士,曾任文華殿大學士!肚迨犯濉
有傳。
    (70)蒙古族,咸豐狀元,同治岳丈,曾要求其女殉夫!肚迨犯濉酚
傳。
    (71)漢軍旗人!肚迨犯濉酚袀鳌
    (72)錢謙益《初學記·東征二士錄》記敘萬歷二十年倭酋平秀吉侵朝
鮮,明廷命兵部侍郎宋應京率軍往援,嘉善人袁黃(了凡)贊畫,并訪得
山陰馮仲纓、吳縣金相為“奇士”退倭。明大將李如柏屢敗,馮、金設計,
親率“健卒二千人,分伏南山觀音洞,邀其師歸,殺九十余人,生擒倭將
一人,曰葉實!逼渲薪鹣嗟卯惿谖涔υE,為皂隸所圍捕,“誘而之曠
野,以老僧所授訣試之,數十人應手而倒。”又“從袁職方論天文、歷法;
從徐閣學論屯田、海運;從李中丞論復舊遼陽。按圖畫地,歷歷如指掌!
(《牧齋初學集》,806頁,上海古籍出版社點校本,1985年。)事實上,
三吳文士一直在遼東襄贊軍機,出謀劃策,一直到清軍大舉入關。這也是
顧炎武等人作為的先導。明末吳地文人并不都孱弱冬烘,此即一例。
    (73)這當然是在乾隆四十一年上諭“欽定前朝殉節諸臣”,且“即天
戈迅掃,抗顏拒命者,亦令一例褒揚”之後,石狀元才敢如此豪情滿懷。
這應當是撫慰江南士心的政策延續,同時也證明二百年後,士心猶有憾焉。
太平天國一役,三吳迭經戰火蹂躪,加之西人入據上海,風氣為之一變,
今之習俗,已與明末大有區別。姑置不論。
    (74)《柳如是別傳》,98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75)《日知錄》卷一三論風俗之《正始》!度罩浖尅,河北花
山文藝出版社點校本,1990年。
    (76)《初刻日知錄自序》。《顧亭林詩文集·亭林文集》卷之二,27
頁。
    (77)《與楊雪臣》。同上《亭林文集》卷之六,頁139。
    (78)《與人書二十五》。同上《亭林文集》卷之四,70頁。
    (79)《養吉齋余錄》卷三記敘此次康熙賦詩活動時說,“次及大學士
勒德洪、明珠,皆辭不能。上連代二句曰:‘卿云爛漫彌紫閶,一堂喜起
歌朋良。’且戲曰:‘二卿當各釂一觴,以酬朕勞!寂跤x叩首謝,
君臣相悅,千古僅有。”(《養吉齋叢錄》,298頁。)撇去這層浮光,
或許康熙知道這兩位滿洲大學士不善“柏梁體”這種漢詩的花樣,亦有意
避免他們的臨場的窘迫,以顧恤大臣的體面,求得“盛舉”的圓滿。
    (80)徐乾學《納蘭墓文》曰:“上所巡幸,南北數千里外,登岱幸魯,
君常佩刀革隨從,虔恭祗栗。每導行,在上騎前,卻視恒不失尺寸。”可
以為證。
    (81)性德詞中屢有“人在小紅樓,離情唱石洲”(《菩薩蠻》)、
“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減字木蘭花·新月》)、“望里家
山云漠漠,似有紅樓一角”(《清平樂·發漢兒家題壁》)“因聽紫塞三
更雨,卻憶紅樓半夜燈。”(《鷓鴣天》)“只休隔夢里紅樓,望個人兒
見。”(《雨霖淋·種柳》)“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憐長嘆。”(《虞
美人》)“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金縷曲·亡
婦忌日有感》),等等,遂令後世之人,不信雪芹未讀過《飲水詞》。
    (82)《中華五千年,名詩一萬首》序言《文化:中國詩歌史的大視野》,
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
    (83)“磨合”期內例有“隔膜”,其中重要表征之一,是語言文字的
理解偏差!豆苠F編》972頁曾引岳珂《桯史》卷一二記敘云:“金熙宗亶
以龍見厭禳肆赦,‘召當制學士張鈞視草,其中有“顧茲寡昧”及”眇余
小子”之言,譯者不曉其退托謙沖之義,乃曰:“漢兒強知識,托文字以
詈我主上耳!”亶驚問故,譯釋其義曰:“寡者孤獨無親,昧者不曉其事,
眇為瞎眼,小子為小孩兒。”亶大怒,亟召鈞至,詰其說,未及對,以手
劍剺其口,棘而醢之,竟不知譯之為愚為奸也!薄勥w《北游錄·紀
聞》卷下《誥敕》條云:‘或用“麒麟閣”,滿人不懌曰:“禽獸比我邪?”’”。
可見語言隔膜造成的理解差異,不啻云泥。翰墨文人以遣詞造句為生活,
賣弄臭拽為習尚,這不單會引起異族統治者的誤解,未受翰墨濡染的漢族
君主亦動輒嗔怒。也是錢鍾書先生舉證:明太祖多疑,“臣工表奏頌圣,
每犯觸忌諱:‘一人有道,萬壽無疆’則疑隱寓‘強盜’,‘體法乾坤’
則隱寓‘發髡’,‘作則’嫌于‘作賊’,‘生’、‘扉’諧音‘僧’、
‘匪’,‘殊’拆字‘歹朱’,皆科以大逆謗訕,當時有‘撰表墓志’之
謠。”這同樣是文化隔膜的後果,不必視為異族統治之專利也。
    (84)該文以故宮《清代文字獄檔》為據,舉例乾隆時山西臨汾生員馮
起炎“身懷著作”,意圖趁皇上謁陵時呈進“以《易》解《詩》”,實則
信口開河的東西,結末要求皇上將“張三姨母家”和“杜五姨母家”的兩
個表妹賜他成婚。被罪“從重發往黑龍江等處給披甲人為奴!濒斞刚f他
“大約終于單身出關做西崽去了”。且言“此外的案情,雖然沒有這么風
雅,但并非反動的還不少。有的是鹵莽;有的是發瘋;有的是鄉曲迂腐;
有的是草野愚民,實在關心皇家。而運命大概很悲慘,不是凌遲,滅族,
便是立刻殺頭,或者‘斬監候’,也仍然活不出!薄胺策@等事,粗略的
一看,先使我們覺得清朝的兇虐,其次,是死者的可憐。但再來一想,事
情是并不這么簡單的。這些慘案的來由,都只為了‘隔膜’!保ā肚医
亭雜文》,人民文學出版社,1972年)
    原載故宮博物院、北京大學《明清論叢》1999年12月創刊號,
    又北京出版社2000年2月《納蘭性德叢話》。本文略有訂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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