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晶心肝玻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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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世麗是金州市永動軸承廠的車間統計員,原在金工車間,后來鋼珠車間的統計員小謝,與車間丁主任有染。廠領導將錢世麗與小謝作了對調。
錢世麗一到鋼珠車間,丁主任像蒼蠅盯上了蜜糖,圍著她直轉。車間攏共十個人,除丁主任是黨代表外,其余全是"娘子軍"。丁主任和統計員上常白班,另外的女工分白班、中班運轉。工作是將毛坯鋼珠和研磨砂、油加入磨球機,慢慢地磨。一班就磨兩撥,加料出料臟些,開機時聲音響些,但工作輕松,開了機可坐坐蕩蕩。丁主任長毛五十多歲,老不正經,閑著時喜歡與女工打鬧。結過婚,養過小孩的女工,面皮不像姑娘那樣嫩,打鬧慣了,不怪,肉麻當有趣。丁主任每逢打鬧時,趁機在女工身上抓一把,揩揩油,吃吃豆腐。統計員小謝長得白晰晰,一白遮三丑,在車間女工中算是顯眼出眾的。她老公肝腹水,住院治療后,她本人像只煨灶貓,死腔腔。
丁主任抓住機遇,經常與小謝說些葷話,問她難熬嗎?要不要幫忙?小謝臉一紅,嗔笑道,十三點,老不正經。
這天吃過飯,丁主任又打趣她:今朝夜頭你有空嗎? 干什么? 我上你家陪你!
好呵,有種的你來。小謝也開玩笑回敬。
其他女工聽了,瞎起哄,笑得七倒八歪。
當夜,天擦黑,小謝在家聽到有人敲門,開門見是丁主任,一愣,脫口而出:你?有什么事?
丁主任笑嘻嘻,老臉皮厚道:你不是邀我來的么? 小謝這才記得白天的笑話,臉泛紅,沒想到這厚皮當真來了。
怎么,到你家玩玩,不讓進?丁主任反守為攻。
小謝礙于面子,只好閃身讓主任進屋。
丁主任進屋后,就再沒有出來。第二天,女工們發現小謝紅光滿面,有點驚疑。問你老公出院了?回說沒有。后來,女工們軋出小謝與丁主任的苗頭,嘴快的傳到廠部。廠長就換錢世麗來鋼珠車間做統計員。
錢世麗對男女打打鬧鬧看不慣,鶴立雞群,從不參與。丁主任見她正經,無法吃豆腐,有點猴急。
這天下午,錢世麗忙好報表,坐在靠墻的長板凳上復核。丁主任在外頭兜了一圈,回車間在錢世麗旁落坐。錢世麗本能地避開一點。一陣風吹來,將她手中的報表紙刮掉一張。她忙起身從地上拾起,沒回頭看長凳,一屁股坐下。
丁主任乘她起身時,雅賊賊將長凳抽過來。當錢世麗一屁股坐空,行將落地時,丁主任兩手往她夾肢窩下抄去,從后背將她抱住。
錢世麗冷摸勢里嚇一跳,很快緩神是丁主任惡作劇,感覺他趁機在她胸脯摸一把,拍開他雙手,沉下面孔,正色道:你再這樣,我跟你翻臉!
丁主任一看她是難惹的刺毛球,忙堆上笑臉,連聲對不起。
錢世麗幾天不理睬丁主任,心里嘮咕,這老不正經的東西,今后討了兒媳,也是個扒灰的祖宗。男人不能給面皮他,否則會得寸進尺,這是女人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
丁主任不再招惹她,省得沒吃到羊惹一身膻。
米粟家實施緊縮政策第一個月,沒有收到經濟軟著陸的效果。出現超支,財政嚴重赤字。人瘦脫一殼,肚里葷腥少,不熬饑,特別會餓。菜少多吃飯,一個月結果吃掉65斤米(大人日均0.9斤),肚皮還覺得餓嘮嘮。超出的米錢,最后動用了小金庫--兒子的儲蓄豬。米粟用一硬紙板條,往儲蓄豬背上的縫里一插,顛倒后,
將硬幣一枚枚掏出來,擄擄刮刮22.53元(小奇不曉得, 要曉得準要鬧半天)。
這天中午,小奇從學校帶回的消息,讓錢世麗嚇一跳。小奇在吃中飯前,告訴大人,他們學校有一女生自殺。錢世麗問是幾年級的,為啥好端端要自殺?小奇說:是四年級的學生,她家窮,交不起錢。喝的什么一次凈藥水,涂腳腳的。
腳癬一次凈?錢世麗一說,小奇點頭。
原先一直沉默的米粟開口道:我亦聽說了。女孩的父母離了婚,老子是個體戶,綽號叫小黑皮的。女孩判給母親的。她母親是困難企業的職工,工資發不周全,百把元一個月。幾天前,學校叫學生上什么班,要交幾十塊錢,母親對孩子說,沒錢,就不要上了。女孩一憋氣,喝了瓶腳癬一次凈,食道、腸胃燒壞了,送醫院搶救。做娘的付不起醫藥費。別人替她打了市長公開電話反映。據說市長親自批示,要醫院全力搶救,女孩母親單位承擔醫療費。市長還派人到醫院探望了女孩。
太可憐了。錢世麗嘆氣。
小夫妻兩人,逢到夜晚常嘆氣。米粟小時候,在六0年自然災害時,常聽到大人這樣嘆氣,想不到現在輪到自己。
在自然災害期間,米粟吃過米糠團、野菜,父親開后門買來的豆渣已算高級營養品了。為計劃吃定糧,爺爺米阿興在家實行分餐制,每人一只飯盆,吃蒸飯。每天,米粟上幼兒園前,總要遲點走,等爺爺秤米時,他伸出小手,往自己的飯盆里多抓一把米。大人說他人精。以后,文革中憶苦思甜,面對憶苦飯(校長說,這是舊社會勞動人民吃的,為了使同學們吃得下,在麥麩青菜湯里加了點鹽,過去勞動人民是沒有鹽吃的),別的同學皺眉吃不下,米粟呼嚕嚕一會兒吃光,他有小時吃米糠團的經歷。學校支農,規定學生要該貧問苦。米粟是班長,帶幾個同學訪老隊長。
米粟問:你們村有地主么?
隊長答:地主沒有。
有富農么?
沒有,中農倒有兩個。
(同學們都奇怪,這個村怎么沒有地主、富農。)
舊社會吃什么?
吃米呵,有時吃大麥粥。
(同學們一直以為舊社會勞動人民是不吃米的,都吃糠,有點驚訝。)
吃過糠么?
吃過。自然災害時吃的。
那是新社會。米粟糾正道。老隊長哦了一聲。
什么時候最苦?一女同學插話。
自然災害最苦。老隊長答。
(同學們疑惑,自然災害怎么會比舊社會還苦呢?) 回校后,米粟和同學沒交出憶苦思甜調查報告,為支農的地方沒碰上劉文彩式的大惡霸、大地主而懊喪,對形成的習慣思維(舊社會勞動人民不吃飯、不穿衣、不結婚)產生動搖。
這些事已談忘好多年了,米粟奇怪現在又會想起。是餓肚后的條件反射?他看到一則小資料,說中國現有30名億萬富豪,思忖自己連他們的腳垢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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