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鴉
一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啞啞的啼。
人家討嫌我,說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
二
天寒風(fēng)緊,無枝可棲。
我整日里飛去飛回,整日里又寒又饑。——
我不能帶著鞘兒,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飛;
也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頭,賺一把黃小米!
樂觀
一
“這柯大樹很可惡,
他礙著我的路!”
來!
快把他斫倒了,
把樹根亦掘去。——
哈哈!好了!
二
大樹被砍作柴燒,
樹根不久也爛完了。
斫樹的人很得意,
他覺得很平安了。
三
但是樹上還有許多種子——
很小的種子,裹在有刺的殼里,——
上面蓋著枯葉,
葉上堆著白雪,
很小的東西,誰也不注意。
四
雪消了,
枯葉被春風(fēng)吹跑了。
那有刺的殼都裂開了,
每個(gè)上面長出兩瓣嫩葉,
笑迷迷的好象是說:
“我們又來了!”
五
過了許多年,
壩上田邊,都是大樹了。
辛苦的漢,在樹下乘涼,
聰明的小鳥,在樹上歌唱,——
“那斫樹的人到那里去了?”
一九一九年九月二十日
他也許愛我,——也許還愛我,——
但他總勸我莫再愛他。
他常常怪我;
這一天,他眼淚汪汪的望著我,
說道:“你如何還想著我?
想著我,你又如何能對(duì)他?
你要是當(dāng)真愛我,
你應(yīng)該把愛我的心愛他,
你應(yīng)該把待我的情待他。”
他的話句句都不錯(cuò):——
上帝幫我!
我“應(yīng)該”這樣做!
“威權(quán)”
“威權(quán)”坐在山頂上,
指揮一班鐵索鎖著的奴隸替他開礦。
他說:“你們誰敢倔強(qiáng)?
我要把你們?cè)趺礃泳驮趺礃?”
奴隸們做了一萬年的工,
頭頸上的鐵索漸漸的磨斷了。
他們說:“等到鐵索斷時(shí),
我們要造反了!”
奴隸們同心合力,
一鋤一鋤的掘到山腳底。
山腳底挖空了,
“威權(quán)”倒撞下來,活活的跌死!
他
你心里愛他,莫說不愛他。
要看你愛他,且等人害他。
倘有人害他,你如何對(duì)他?
倘有人愛他,要如何待他?
一九一六年九月六日
一笑
十幾年前
一個(gè)人對(duì)我笑了一笑
我當(dāng)時(shí)不懂得什么
只覺得他笑得很好
那個(gè)人后來不知怎樣了
只是他那一笑還在
我不但忘不了他
還覺得他越久越可愛
我借他做了許多情詩
我替他想出種種境地
有的人讀了傷心
有的人讀了歡喜
歡喜也罷,傷心也罷
其實(shí)只是那一笑
我也許不會(huì)再見那笑的人
但我很感謝他笑的真好
窗上有所見口占
兩個(gè)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么,一個(gè)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gè),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晨星篇
(送叔永、莎菲到南京)
我們?nèi)ツ昴且梗砻蓸巧贤?br>
月在鐘山頂上,照見我們?nèi)齻(gè)。
我們吹了燭光,放進(jìn)月光滿地;
我們說話不多,只覺得許多詩意。
我們做了一首詩——一首沒有字的詩,
——先寫著黑暗的夜,后寫著晨光來遲;
去那欲去未去的夜色里,我們寫著幾顆小晨星,
雖沒有多大的光明,也使那早行的人高興。
鐘山上的月色,和我們別了一年多了;
他這回照見你們,定要笑我們這一年匆匆過了。
他念著我們的舊詩,
問道:“你們的晨星呢?四百個(gè)長夜過去了,你們?cè)斓墓饷髂?”
我的朋友,我們要暫時(shí)分別了;
“珍重珍重”的話,我也不再說了。
——在這欲去未去的夜色里,努力造幾顆小晨星;
雖沒有多大的光明,也使那早行的人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