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與宋詩、宋詞一樣,標志著有宋一代文學創作所取得的輝煌成就。在唐宋古文八大家中,宋人獨占其六,可見宋文地位之重要。可是,長期以來,宋文研究與宋代詩詞研究相比,顯得相對薄弱。1997年至1999年,經過學人們的努力,在宋文這一比較寂寞的研究領域中仍涌現了許多可貴的成果。
一、作家與作品研究
在這一方面,對宋文六大家及其作品的研究一如既往地占據了較大的份額,歐、蘇兩家的研究成果尤其突出。如莫礪鋒《論歐陽修的人格與其文學業績的關系》(《中國文學研究》1997年第4期)一文著重探討歐公人格與文風的關系,認為歐陽修在道德情操和學術修養兩方面具有鮮明的人格特征,并指出歐陽修的文學創作成就及領導北宋詩文革新,都與其人格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系。首先,歐陽修對于文學家人格建樹的重要性有深刻的理解,其次,他還在創作中充分發揮了其人格優勢,把政治激情和人格魅力充分體現在作品中,從而成功地實現了作家人格向作品風格的轉變。朱熹說:"歐陽公作字如其為人,外若優游,內實剛健。"而"內實剛健"正是對歐文所蘊含的人格光輝的深刻認識。對宋文文本的研究也始終是大家所關注的問題,繆向勇《論歐陽修散文的語言美》(《江西教育學院學報》1997年第1期)認為歐陽修散文語言美表現在四個方面:一是委婉含蓄,一唱三嘆,具有神韻美。歐陽修擅長于運用一唱三嘆、委婉含蓄的語言形式,以烘托渲染出特定的氛圍,透露和引發出自己美好的情懷,使他的散文語言呈現出情韻動人的特色。二是質樸生動、純真自然,具有樸素美。樸而不俗,淡而見巧,往往造語平淡,卻能光彩照人。三是句式多樣,靈活多變,具有錯綜美。歐文句式散整交錯、長短結合、奇偶相配,不呆板,不凝滯,富有變化。四是探索人生,傾吐詩情,具有哲理美。在哲理光輝的折射下,我們看到既有對歷史教訓的總結,也有對社會現實的感慨。這四方面結合起來使得歐文的語言顯示出獨特的美感。徐姝《論蘇軾散文中的比喻》(《南京社會科學》1998年第6期)則從比喻這一修辭手法入手,來探討蘇軾散文的風格,指出蘇軾把詩性思維方式運用到散文創作中,大量地運用比喻來論事談理。文章從蘇文的比喻方式、蘇文的比喻效果、比喻特點與文章風格、比喻與時代風格四個方面探討了蘇文中的比喻。趙仁珪《蘇軾散文中的禪》(《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7年第4期)一文討論的是蘇文與禪宗的關系,認為蘇軾于佛教雖為"泛宗派"者,但對禪宗情有獨鐘。其表現有二:一是對偽禪學的批判,對真禪學的堅持;二是能從中提煉靜而達的哲學精髓,取其實用、重人情及富有辯證的思維方式。這些思想必然影響于蘇軾散文,其表現有三:一是蘇軾很多論文的主張都直接來自禪宗;二是能將禪宗的某些思維方式及表述手法,如比喻、話頭、典故、術語、辯證法等巧妙自如地引用到各類文章中去;三是掃除一切外在痕跡,將禪理禪趣圓融無礙地化入到文章中去,這一特點在蘇軾的小品文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有些研究者還注意到古文家之間的承繼關系,曾子魯《簡述蘇軾對韓歐古文成就的繼承與發展》(《江西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2期)認為蘇軾對韓、歐古文的開拓與發展,從理論來看,在形式與內容的關系上,提倡"文以盡意"、"有道有藝",更重視"文"的作用;在現實生活與創作的關系上,強調"不吐不快"、"精悍確苦,言必中當世之過";在創作手法與風格上,要求"隨物賦形"、"姿態橫生",做到多樣化與個性化的統一。從實踐來看,超凡入化的神韻,磅礴雄偉的氣勢,直率真摯的感情,構成蘇文的獨特風貌;而于圓活流轉之中,呈現出一種創新求奇的銳氣和錯綜變化的美感,則是蘇文在韓、歐文基礎上有所發展而形成的一大特色。孫蘭廷《論歐陽修對蘇軾散文的影響》(《內蒙古社會科學》1999年第3期)認為歐陽修對蘇軾散文的影響主要表現在"言必中當世之過"的文論觀,直言敢諫、不避禍福的人格力量以及樂民所樂的曠達情懷在蘇文中的體現。從他們師生指斥時弊的政論文及描寫山川、清風、明月的文賦,都可見這種影響關系。
對歐、蘇之外宋文諸大家創作的研究,在這三年中也有較大進展。如曾鞏研究,畢庶春《試論曾鞏散文的中和之美――兼論其儒術、文詞、文風的統一》(《社會科學戰線》1997年第5期)認為曾文將儒術、文詞、文風三者融合為一體。為了研究其融合的過程,必須考察其思想的衍變及不同時期的思想風貌。文章將曾鞏一生苦讀能文、坎坷不售、校書史館、輾轉州郡、回朝任職幾個時期,結合宋、元、明、清諸家評論,論證曾文具有含而不露、質而不俚、淡而實腴、怨而不怒的特點。這四個特點相結合,恰好形成了曾文的中和之美。又如歷來都較為薄弱的蘇洵散文研究方面,韓俐華、魏福惠《蘇洵散文藝術論》(《社會科學輯刊》1998年第2期)認為蘇洵散文的藝術成就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格調高古,論說周詳而析理精微;二、氣勢磅礴,明爽駿快而踔厲風發;三、意繁枝茂,開闔抑揚而結構謹嚴;四、妙喻連篇,窮情盡變而義理幽深。沈惠樂《有王佐之才,存戰國遺風――論蘇洵的散文》(《上海教育學院學報》1998年第2期)認為蘇洵試圖用他的文章來療救社會,其中所反映的政治觀點、軍事思想,均能切中時弊,內容上則通權達變,不持一端,風格上老辣縱橫,雄辯滔滔,頗有戰國縱橫家遺風。作者認為蘇洵從《戰國策》中尋找思想武器并不為過,因為單一的儒家思想已不能挽救當時積貧積弱的社會,理應打開思路,廣采博納各種學派的思想。而形象生動,絢爛多彩的《戰國策》文章又滋養了蘇洵,使他的散文有別于歐陽修的雍容委婉、曾鞏的纖徐曲折、王安石的剛勁峭刻,而以老辣縱橫的風格獨樹一幟于北宋文壇。在王安石研究方面,沈松勤《王安石與新黨作家群》(《杭州大學學報》1998年第1期)注重探討王氏與周圍群體的關系,很有眼光。該文認為,王安石與新黨是一個政治集團,也是一個作家群,他們同時以政事和文學為立身之業,既有相同的政治觀點,又有共同的文學主張,追求文學的經術根底,"務為有補于世",但他們并沒停留于自身的創作實踐,而是以科舉為中介,將文學納入經術之中,成了其政治主張和實踐的組成部分,因而阻礙了文學自身規律的運行,侵蝕了文學的自主性和多樣性,在北宋文學史上產生了嚴重的負面效應,給后世文壇留下了深刻的教訓。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三年中,宋文研究中重大家而輕小家,重北宋而輕南宋的傾向有了可喜的改觀。向來不以散文著稱的宋代詩人、詞人,甚至理學家,都被納入宋文研究的視野。吳蓓《論秦觀策論》(《浙江學刊》1997年第5期)研究了詞人秦觀數量極為可觀的策論,認為這些文章充分展示了其經世濟時的抱負和才能。秦觀在文中縱論國家形勢,對政治、經濟、法律、軍事、人才等一系列重大的問題都提出了重要見解,充滿熾熱的現實感和積極用世的精神。他評價歷史人物,顯示出獨具的史識和過人的眼光。其文具有豪雋慷慨,能言善辯,簡潔暢快的風格。吳小英《陸游散文簡論》(《杭州大學學報》1997年第4期)認為南宋大文學家陸游文名為詩名所掩,長期以來不被重視。該文對陸游散文作了初步探討。先從體裁角度對陸文進行分類,概述其創作成果。再著眼于陸文的精神內核,揭示出其兩大文化品格:強烈的憂患意識和濟世精神,鮮明的文化認同心理。最后將陸游散文與曾鞏散文進行比較,以透視其藝術魅力。兩宋理學家向來輕視文學,他們的散文又呈現出怎樣的面貌呢?馬茂軍《北宋理學詩派詩文創作述論》(《新疆師范大學學報》1997年第3期)一文對柳開、石介及北宋五子的文學理論和創作實踐的具體分析,較為全面地探討北宋道學與文學的關系。文章先分析了柳開、石介的古文理論和創作,認為柳開、石介等道學先驅首先具有提倡古文,廓清浮靡文風之功,但道學家的重道輕文給他們的古文創作帶來了消極的影響,在創作上走入怪奇澀僻的歧途。因此,道學先驅們于宋初古文運動可謂功過各半。關于北宋五子的古文創作,作者認為其文大有可觀。周敦頤作有《太極圖說》和《通書》,邵雍有《皇極經世》、張載有《正蒙》、二程有《二程遺書》,風格平淡典要,其風格與宋文的平易吻合,而實為其中最深美之部分。周敦頤文筆平淡典雅,他力求以最簡潔的語言表達最深刻的思想,每一個字都出于深思熟慮,反復揣摩,力求凝煉、精到。受象數學的影響,邵雍的文風表現為整齊繁疊。張載文章則有一種上天入地,大氣磅礴的特點。二程語錄體著作仿效《論語》,是平時講道的文字,非常口語化,可以看出作者"醇厚溫粹"的氣象。姜美《試論陸象山的散文風格及其影響》(《江西社會科學》1997年第6期)認為南宋理學家陸九淵既發揮自己的心學理論,又接受韓愈的文道合一、以道為主的"載道"思想。把"道"與"藝"結合起來,創作出獨具特色的精美散文。其文既表現了宋文"自然平易,流暢婉轉"的特點,又形成"不琢奇巧,正大純粹"的獨特風格,在中國古代散文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影響了自南宋以后的諸多散文派別和散文大家。這類對于詩人、詞人和理學家散文的研究在宋文研究中具有填補空白的意義。雖然其中的若干觀點尚有很大的討論余地,但研究者們篳路藍縷的功績是值得我們重視的。
二、宏觀研究、文論研究與文獻考證
隨著學術界對宋文研究的日益深入,一些宏觀的問題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如在文體史上,文賦為宋代士大夫所獨創,具有重要地位和深遠的影響,因此也引起人們較多的關注。曾棗莊《論宋賦諸體》(《陰山學刊》1999年第1期)認為歷代賦各有其特點,宋賦未必就遜于西漢、魏晉、隋唐。宋賦諸體(騷體賦、漢大賦、駢賦、律賦、文賦)皆備,且力求革新,不肯蹈襲前人。賦的題材較前代更為廣泛,作家們好在賦中發議論,往往以文為賦,使賦的語言散文化,由艱深華麗而變為平易流暢,追求理趣。何國棟《蘇軾賦的散體特征及其形成》(《蘭州大學學報》1998年第2期)認為蘇軾在吸收前人創作經驗的同時,用寫散文的手法寫賦,完成了由辭賦向散文賦的轉變,使賦體文學呈現出新格局和新面目。蘇軾的散體賦特征在于散句增多、句式多變和筆法自如,這不僅體現出蘇軾的創造精神、美學趣味、文學主張,而且體現出文學發展的自身規律。又如"太學體",在北宋曾盛極一時,也是古文革新的主要目標。但長期以來,由于文獻材料稀少等原因,對"太學體"的研究還比較薄弱,祝尚書《北宋"太學體"新論》(《四川大學學報》1999年第3期)一文就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考察了太學建立之前的文體狀況、早于歐陽修的張方平與"太學體"的斗爭等問題,認為"太學體"是由景祐"變體"發展而來的,是"變體"的官方化,反映慶歷年間浮躁的急功近利的社會風氣。
在散文史研究上,朱迎平《宋文發展整體觀及南宋散文評價》(《復旦學報》1998年第4期)認為總體風格特征與唐文相異的宋代散文,其發展從北宋到南宋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而不應將其截然割裂為南北兩段。如果立足于宋文發展的整體觀來考察南宋散文,其成就還是不可低估。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南宋散文繼承并鞏固了北宋大家奠定的宋文優良傳統,并使之發揚光大,始終占據著文壇的統治地位;二、南宋散文在北宋散文成就的基礎上進一步有所開拓,表現出新的面貌與特征;三、從創作實績看,南宋散文從數量到質量都不容忽視。因此,在中國散文史上,南宋決不是散文發展處于低潮,作家作品沉寂的蕭條時期,而是從創作到理論都十分活躍的相當繁盛的一個階段。這篇文章提醒我們,南宋散文是宋文歷史發展中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環節,應當予以高度重視。
北宋的古文運動是與儒學復興交織在一起的,作家們在進行散文創作的同時,大都具有鮮明的文論主張,這些主張既體現了宋人對文道關系等理論問題的深入思考,又直接影響了他們的散文創作實踐,因此向來為研究者們所注意。在1997-1999三年中,這方面的研究成果亦引人注目。這其中,探討歐陽修和"三蘇"文論思想又是一個熱點。祝尚書《重論歐陽修的文道觀》(《四川大學學報》1999年第6期)認為學術界對歐陽修的古文理論評價不高,一直嫌其過于道學化,其實是對歐的誤讀。該文將歐陽修置于宋初文學思潮的大環境中加以考察,著重辨析歐陽修反對"誕者之道"的實質,就是要與宋初柳開、石介等人道學化的古文理論劃清界限。然后分析歐陽修所謂的"圣人之道"是指"古圣人"的社會實踐。因此,作者認為,他的古文理論與其說接近于道學家,還不如說"叛'道統'"更合乎實際。曾子魯《歐陽修"道勝文至"說論辨》(《江西社會科學》1998年第2期)一文認為,在歐氏文論中"道勝文至"是古文家思想、道德修養與古文創作關系的概括,"事信言文"是對古文內容與形式特征的概括,"切中時弊"、"窮者之言易工"是對古文家如何反映現實,以及作者處境與古文創作關系的概括,"其言易明而可行"、流暢自然是對古文風格與語言特色的概括。這些看法,構成了宋代詩文革新運動的理論體系,表現出與唐代古文運動理論同中有異的特點和自身的創新意識。寇養后《歐陽修古文理論中的道》(《煙臺大學學報》1997年第2期)則認為:歐陽修古文理論中的道,是指以仁義為核心內容的儒家之道。但是,歐陽修的儒家之道又非陳舊抽象的儒家說教,而是賦予新鮮具體的時代內容,這表現在歐陽修之道既與反對佛老相聯系,又與社會現實相聯系。對"三蘇"文論,有總體性的研究,如周楚漢《蘇洵文章論》(《中國文學研究》1997年第3期)和《"文者氣之所形":蘇轍文章論》(《中國文學研究》1998年第4期)兩文分別闡述了蘇氏父子的文論思想。論及蘇洵時,作者就認為其文論的核心是"風水相遭而為至文"的觀念,因此,他強調文章要"得乎吾心",要"不得已而言之",并出"文幾于道"。他認為文章如五谷可以療饑、如藥物可以治病,"猶工人之作器,見其形以知其用",這又是"文章工具論"的雛形。他用"風水相遭"為喻解決了令陸機困惑不解的靈感的實質問題。他的思想傾向對蘇軾兄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黨圣元《蘇軾的文章理論體系及其美學特質》(《人文雜志》1998年第1期)提出蘇軾的文章創作理論系統主要由"立意"、"辭達"、"自然"三說構成,在蘇軾看來,文章的第一要義是先需"立意",其"立意"說的著眼點并非在文章的內容與形式的關系方面,而是在強調文章的思想和情感的獨創性,兼有弘揚創作主體之個性特點和拓展文章表現的時、空境界之意。蘇軾之"意",不同于"道"的關鍵之處就在于,它是個性化、情感化、審美化了的作者的思想境界,并受制于作者當下的境遇、精神狀態,具有極大的流動性,而非如"道"那樣是一種固定不變的思想范式。蘇軾的"辭達"說的基本命題是"辭"以"達意",主要理論內涵是創建文學創作表現過程的美學原則,而并非僅僅停留在對"辭"的功用發表意見。"辭達"說的主旨是意在闡明傳達過程中的美學原則以及文本的獨立價值。又有階段性的研究,如白清、王啟和《論蘇軾早期散文的創作思想》(《西北大學學報》1997年第4期)論述了蘇軾早期散文的創作思想,尤其對其散文中體現的保國安民的民本思想、貫通說以及反映生活真實的思想作了深入分析。當然,還有對重要理論命題的分析和研究,如孫民《關于蘇軾的"辭達"說》(《沈陽教育學院學報》1999年第3期)認為"辭達"說是蘇軾后期提出的一個重要文論命題。"辭達"的說法源自孔子,但蘇軾卻作出了獨特的發揮。他認為"辭"之"達"決非易事。一難難在對"物理"、"物之妙"和"己意"認識不易;二難難在即使已有認識,但表達更為不易,非有高超的語言技巧不可。這一觀點是針對王安石科舉改革給文壇造成的弊端而提出來的。它有力地糾正了當時"千人一腔"粗陋文風,有效地保證了宋代散文的健康發展。蘇軾的古文理論有與蘇洵相似和繼承之處。
在對宋人文論思想的研究中,也出現了一些較新穎的視角。首先是不僅僅局限于作家這一個體。如羅立剛《論歐蘇文人集團對"文統"建設的貢獻》(《中國文學研究》1999年第3期)就著眼于整個歐蘇文人集團,來探討"文統"的形成。作者認為,在宋代文人"道統"觀的背后,強烈而鮮明的"文統"意識較"道統"更直接地影響著宋代文學,對宋代文學特質的形成具有更大的作用。在宋人"文統"觀形成和完善的過程中,以歐陽修、蘇軾為首的兩大文人集團所作出的貢獻是十分巨大的,前者主要表現在創建"文統",使之擺脫"道統"的束縛,后者則使之進一步完善,并更關注"文統"的內部矛盾,使宋代文學批評形成了辨"體"分"派"重"法"的特色。其次是通過古文選本來認識文論。如張智華《南宋人所編古文選本與古文家的文論》(《文學評論》1999年第6期)一文就從古文選本入手,分析了南宋古文理論的特殊形態。作者認為,呂祖謙編選《古文關鍵》,通過古文選本來闡發散文理論,這一作法開了風氣。在他的影響下,其弟子樓肪編《崇古文訣》,他的朋友陳亮編《歐陽文粹》和《蘇門六君子文粹》。之后,王霆震《古文集成》、湯漢《妙絕古今》、榭枋得《文章軌范》等古文選本相繼問世。他們以選本的形式傳播古文,同時也對唐宋古文運動從理論上加以總結,從而在南宋文論中形成一種特殊形態。再次是對理學家文論的研究。胡迎建《論陸九淵的文道觀及其文學創作》(《晉陽學刊
》1998年第1期)分析了陸九淵的古文理論。在文與道的關系上,陸認為學好了道,文也就自然學好了,韓愈把文與道的本末關系搞顛到了,所以一開始就錯了。道是充滿宇宙,無處不在,無所不包的萬事萬物之理,理與心相貫通,理存乎吾心,滿心而發。道也包括人之性情。文在道中,道與文為一體,人能窮理則文亦充實。據文道合一的原則,陸氏還提出"藝即是道,道即是藝"。"藝"是寫作之類的本領,是因學道而長進的。"藝"如果離開了道,就會導致人欲燃熾。由此,他歸結為一個定律:"文道為一體,有道則有文。文道若背馳,人欲必熾燃。"他的主張對提倡文質相稱即內容與形式一致,提倡真善美的一致,反對雕琢模擬之風有積極作用,但從不利方面看,將文統一到道的基點上來,強調末即是本,又勢必使人忽視對藝術的探索及對美的追求。
文獻考證是宋文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因為無論是對文學史上關鍵環節與關鍵問題的考證,還是對宋文文獻的整理、考訂、輯佚都是推動整個宋文研究發展的動力。如洪本健《歐陽修入主文壇在慶歷而非嘉祐》(《華東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5期)一文就對歐陽修成為北宋文壇盟主的時間進行了詳細的考證。文章援用大量文獻材料,證明歐陽修在慶歷時已主盟文壇,此后,他對政治活動的積極投入不斷提高著他的聲望,與朋輩后學的廣泛交流又繼續擴大著他的影響。他的成熟的散文作品的不斷涌現,充分顯示非凡的創作實力。沈杰《〈文章軌范〉簡論》(《四川師范學院學報》1998年第6期)則較全面地研究了《文章軌范》這一宋末謝枋得所編的文章總集。認為它對選文的評點公正合理,能抓住其主要的藝術特點,它開了宋代另一評點格式之先河,具有獨創性,在歷代都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它本身提供了研究編者思想的資料。在輯佚方面,最引人注目的是王河《曾鞏佚著〈南豐雜識〉輯考》(《江西社會科學》1999年第7期)一文。作者非但確定了宋人屢屢提及的《南豐雜記》、《南豐雜志》等應定名為《南豐雜識》,是曾鞏唯一一部文言小說類著作,而且還從朱熹《五朝名臣言行錄》、《三朝名臣言行錄》及《錦繡萬花谷》中輯出曾鞏佚文七篇。此文堪稱曾文輯佚的一個重要成果。
有關宋文的研究專著
近三年來,在宋文研究與文獻資料整理等方面都有不少有影響力的著作面世。王水照先生主編的《宋代文學通論》(河南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突破以往的文史研究觀念和學術著作模式,以專題的方式組織全書框架。該書力避多年來在宋代文學研究領域內存在重北輕南、重詞輕詩輕文的偏失,全面、系統地論述了兩宋文學的概貌、特點、發展進程、歷史地位和影響。這部以專題方式寫成的通論,各部分既相對獨立又互為參證,著者以這種網狀結構代替以往該類著作"以時代為序、以作家為中心"的線狀結構,便于集中探討一些文學現象及其底蘊,從理論上總結帶有規律性的東西。例如關于宋代散文,該書各章節涉及,提供了不少新的思路和研究視角。如在"尊體與破體"一節中對以文為詩、以文為賦、以賦為文等問題的探討,從"尊"與"破"的角度對宋文中出現的新現象進行分析評價;《宋文流派繹述》一章,整體考察兩宋散文發展流程,對散文作家和流派作了清晰的梳理,提出不少獨到的見解;《宋文題材與體裁的繼承、改造與開拓創新》一章則從文體發展角度,從繼承與發展兩方面對宋代的幾種散文樣式給予歷史的、科學的評價。另外,該書對有關宋代散文論爭的敘述和梳理,對宋代主要文集等文獻的敘錄,也頗具學術價值。
群體研究在宋代文學研究中已成為一項熱點,沈松勤的《北宋文人與黨爭》(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一書就是在這一領域中引起學界重視的一部力作。該書從士人群體研究入手,揭示特定社會、政治環境下的文人、文學、文化的內在聯系。眾所周知,激化的新舊黨爭是北宋后期政治的主要表現形態。這場綿延數十年,觸及宋代社會敏感神經和士人靈魂的紛爭,是否直接影響宋代文學發展軌跡,前人很少作深入、全面的探討。黨爭對集官僚、學者、作家于一身的北宋文人產生怎樣的影響,黨爭與此期文學創作的關系等,理應是宋代文學研究的重要課題。該書廣引資料,立論鮮明,在更廣闊的視野中,對上述課題做了較深入的探討,指出北宋士人創作主體、參政主體、學術主體的合一,形成了黨爭與文學創作的互動關系。這種互動關系,又決定了創作心態和創作價值、主題的取向,并隨著黨爭變化而變化。
朱剛的《唐宋四大家的道論與文學》(東方出版社1997年版)一書,雖非專論宋代文學,但誠如著者所言,文章四大家之間以"道"相聯,"文學史上的古文運動,與哲學史上的儒學復古運動,實是一個運動的兩個方面,而以韓柳歐蘇四家為代表,圍繞著一個'文以載道'的歷史命題。"作者通過對大量材料的考察的論證,指出四大家講"文"與"道"的關系時,總是通過作家主體為其間中介的,"文以載道"一語中的"道",并不是某種強加于文學的意識形態,而是一個作家自己的獨立見解,它不但不是枷鎖,而是作家自覺追求的精神境界。故"道"之為言,就其為人們思考的對象來說,是真善美的統一,而就其為人們思考的所得成果來說,則是指每個人的獨立見解。該書力圖證明,四大家在文學史上體現出來的某種"發展",也將體現在哲學史、思想史上,他們在對"道"的內涵的闡釋的方面所取得的進展,也是他們在文學上取得進展的最直接的原因。
另外,1999年由百花洲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全國首屆歐陽修學術討論會文集――廬陵文章耀千古》收集了論文四十二篇,其中有不少是探討歐陽修散文創作與文論思想的,對宋文研究起了有益的推動作用。
在宋代文獻資料整理方面,四川大學祝尚書的《宋人別集敘錄》(中華書局1999年版)堪稱功德無量的大手筆。著者在參與編纂《全宋文》的過程中,考察全部宋人別集的版本源流,重點在清理各集全帙的版本體系,又尤其著力于祖本及重要傳本的研究。在可能的情況下,對各本優劣作了簡要述評。在對前哲今賢的序跋、書目、版本研究等有關成果汲取利用的基礎上,作出必要的考訂,斷以己意。該書資料完備翔實,不僅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而且富有實用性,可謂是治宋代文學一部不可不備的工具書。該書雖然考察了五百數十家宋人別集,數千種版本,但考察對象浩繁而敘錄精簡得當,也為版本研究提供了線索和便利。
據悉,宋文總集《全宋文》的后五十冊也即將出版,另一大型總集《全宋筆記》已由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所開始著手編纂,這些總集的最終問世必將開創宋文研究的嶄新局面。
縱觀1997-1999年的宋文研究狀況,我們也不能忽視其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其一,重北宋輕南宋的情況雖有一定程度的改善,但仍為宋文研究中的一種主要傾向。南宋散文研究在資料的發掘、史的梳理、理論的探討方面都大有文章可做,理應成為今后研究者關注的熱點。其二,宋文研究方法和觀念有待更新。怎樣拓展散文研究的視域,用現代的文學觀念來檢視宋文發展中出現的種種獨特現象與問題,這值得我們深入思考。其三,宋文與宋代詩詞關系研究方面,雖已出現了若干成果,但還是遠遠不夠的。著眼于打通文體的交叉研究應成為宋文研究的一個發展方向。因此,宋文研究在未來必將會有更大的發展,而這有賴于學人們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