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談的起源
對這個問題,以往的研究,或從清談思想上立說,或從思辯方式(品評人物)的角度上闡述,或從語源上立論(關于"清談"一詞的語源的討論,見本文頁7~9),紛紜辭說,莫衷一是,而多有淆亂不清之處。茲分別討論之。
1.清談思想之起源
關于這一問題,主要有以下幾種意見:第一,賀昌群說。賀氏在《魏晉清談思想初論》之上篇《漢魏間清談思想之流變》中指出:
每一時代皆有其時代之特性,當其特性在發展之時,往往與其前一代之傳統勢力,發生參差之反應作用,申言之,即必然承繼其傳統之一部分,同時革棄其傳統之另一部分,復增入其他新異之部分,此歷史演變之恒律也。魏晉清談之起,在學術上蓋上承東漢方術道家與老易思想之一部分,而革棄儒家思想之一部分,其新興之一部分,則為先秦諸子學之重光,與印度思想之流入。至漢末三國時代,因政治社會之巨變,遂形成一種韻味悠長之思潮,名曰清談,至魏正始之際,始樹立宗風,六朝曰玄學,綿亙三百年之久,其間大小同異,流別紛繁,非好學深思,體察深遠,或忘懷得失,想與感應,難以究其極致。……(《魏晉清談思想初論》,頁1)
他認為清談思想主要來源于漢代之方術道家、老易思想和儒家思想,形成于漢末三國,樹立宗風于曹魏正始年間(240~248),而趙翼以為"清談起于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祖述老莊謂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無者也,開物成務,無往而不存者也。"(《廿二史札記》卷八"六朝清談之習",下引趙氏語出處同此)。
第二,杜守素(即杜國庠)說。杜氏認為清談思想之產生與東漢經學的今、古文之爭有密切關系,"東漢之末,有名的經學大師,多已有意無意地突破法家乃至訓詁的藩籬了","突破了經學的藩籬而趨向于老莊思想了",他以賈逵、許慎、盧植、鄭玄、馬融為例說明這一觀點(《魏晉清談及其影響》)。案東漢人之不守章句者,還有仲長統、王充和班固等等,他們都是有影響的人物,不可忽視,其事跡與言論俱見《后漢書》本傳。其實這種學風由西漢時代的著名學者和作家揚雄開其先河。《漢書》卷八七上本傳:
雄少而好學,不為章句,訓詁通而已,博覽無所不見。為人簡易佚蕩,口吃不能劇談,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靜亡為,少嗜欲,不汲汲于富貴,不戚戚于貧賤,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家產不過十金,乏無儋石之儲,晏如也。自有大度,非圣哲之書不好也;非其意,非富貴不事也。顧嘗好辭賦。
儼然陶淵明《五柳先生傳》之主人公。又《文心雕龍·論說》:
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雜文雖異,總會是同;若秦延君之注《堯典》,十馀萬字,朱普之解《尚書》,三十萬言:所以通人惡煩,羞學章句。若毛公之訓《詩》,安國之傳《書》,鄭君之釋《禮》,王弼之解《易》,要約明暢,可為式矣。
據此,則毛萇、孔安國也具有同樣的學術傾向。
第三,孫道昇說。孫氏認為"王充的哲學思想是魏晉清談家之思想的惟一源泉,魏晉清談家之思想,濫觴于王充,導源于王充之《論衡》"(《清談起源考》)。王充的著作和學風,可能對魏晉人有影響,但如果視其哲學為清談思想之唯一源泉,則未免過于絕對化了。此說頗類于鐘記室之追溯詩源,費千鈞之力而無拾羽之功。
2.清談作為一種思辯方式的起源
清談是在一定的思辯方式的支配下進行的。從這個角度上看,大多數人都認為它起源于東漢時代的人物品評,湯用彤先生和楊勇先生皆持此說。楊師在《清淡對于佛學的影響》一文中指出,東漢之際盛行清議,尤以太學為甚,后遭兩次覺錮之禍,出于憂生的原因,則由具體的品核公卿,轉而為抽象玄理之研討。其實關于這個問題,陳寅恪先生有非常深刻的闡述,他說:
清談的興起,大抵由于東漢末年黨錮諸名士遭到政治暴力的摧殘與壓迫,一變其具體評議朝廷人物任用的當否,即所謂清議,而為抽象玄理的討論。啟自郭泰,成于阮籍。他們都是避禍遠嫌,消極不與其時政治當局合作的人物。東漢清議的要旨為人倫鑒識,即指實人物的品題。郭泰與之不同。……郭泰為黨人之一,"有人倫鑒識"(子燁案:見《世說新語·政事》一七劉孝標注引《泰別傳》),可是"不為危言覈論"( 子燁案:見《后漢書》本傳),而"周旋清談閭閻"( 子燁案,見《抱樸子》外篇《正郭》)。即不具體評議中朝(疑當作"朝中")人物,而只是抽象研討人倫鑒識的理論。故清談之風實由郭泰啟之。郭泰之所以被容于宦官,原因也在這里,然而郭泰只是一個開端。……(《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頁45)
據此,東漢末年的大名士郭泰乃是清談之風的發起者。上述諸家從不同角度立論,各有勝義,不可偏執一說。清談作為一種綿亙中古三百年之久的學術思辯,其文化淵源是多方面的,它是多種因素相互作用與分合演化的結果。關于這一問題,如果我們對《世說新語》給予足夠的關注,無疑能夠獲得有益的啟示。前面我們提到,陳寅恪先生稱《世說新語》為"一部清談之全集",案宋文帝劉義隆于元嘉十三年(436)立玄學館,由此至陳代末年,玄學、清談雖然漸入"土泥"時代,所取得的成就也不及魏晉,但還是有所發展的;另外,《世說新語》一書是臨川王劉義慶及其及門人"采擷漢、晉以來佳事佳話"(宋·高似孫《緯略》卷二)編纂而成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它也只能是"選集",而非"全集",況且清談僅僅是《世說新語》的重要內容之一,而非其內容之全部。不過,魏晉時代的清談事、語,除《世說新語》外,其它典籍的有關記載今日所見已經不多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對這部清談"選集",是可以當作"全集"來讀的。《世說新語》全書凡三十六門,編纂者將東漢名士冠于全書之首,或許這在客觀上向我們暗示了清談與清議的關系。
(二)清談的分期
以往研究者對于清談的分期,主要是針對魏晉清談而進行的,如陳寅恪先生所說:
……魏晉兩朝清談又不是同一面貌,同一內容。魏晉清談可分為前后兩期。魏末西晉時代為清談的前期。此時期的清談為當日政治上的實際問題,與其時士大夫的出處進退關系至為密切。換言之,此時期的清談,是士大夫藉以表示本人態度及辯護自身立場的東西。東晉一朝為清談后期。清談至東晉只為口中或紙上的玄言,已失去政治上的實際性質,僅止作為名士身份的裝飾品。前期清談因為是與清談者本人生活最有關的問題,即當日政治黨系的表現,故值得研究。……(《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頁45)
這并不足以概括中古清談之全貌,至于重視魏末西晉之清談,而忽略東晉乃至南北朝之清談,亦有不妥。繆鉞先生在《清談與魏晉政治》一文中對魏晉清談作了更為細致的分期,他說:
魏晉清談之演變,可分為四期。魏正始為第一期,魏晉間為第二期,西晉為第三期,東晉為第四期。"(《冰繭庵叢稿》,頁34)
繆先生的分期方法主要根據《世說新語·文學》九四劉孝標注:
宏以夏侯太初、何平叔、王輔嗣為正始名士,阮嗣宗、嵇叔夜、山巨源、向子期、劉伯倫、阮仲容、王浚沖為竹林名士,裴叔則、樂彥輔、王夷甫、庾子嵩、王安期、阮千里、衛叔寶、謝幼輿為中朝名士。
此條注文位于正文中"袁伯彥作《名士傳》成"一語之下,顯然是對袁宏觀點的轉述。繆先生據此說"東晉人認為渡江以前清談名士應分為三期",再加上東晉之清談人物,遂成魏晉四期之說。這樣的分期是符合魏晉清談發展的實際情況的。
1946年,無畏在《清談之分期及其領袖人物之年代》一文中也提出了魏晉清談四期說:第一,正始時期(240~240);第二,正元至景元時期(254~263);第三,咸寧至元康時期(275~299);第四,永和時期(345~356)。這樣分期也涵概了魏晉時代的主要清談家,而且較為具體。其中前二期與繆說無異,后二期僅取兩晉的某一階段,則未免失于過于拘泥。故魏晉清談之分期,當以繆說為正。
總的看來,清談自東漢桓、靈二帝時代即有萌芽(從郭泰開始),至南朝陳末結束,茲據繆氏魏晉清談四期說,將中古清談統分為四個時期:
1.萌芽時期(147~239),由東漢桓帝劉志建和元年到魏明帝曹睿景初三年;
2.形成時期(240~249),由魏齊王曹芳正始元年至正始十年;
3.鼎盛時期(250~419),由魏齊王嘉平二年至東晉恭帝司馬德文元熙元年;
4.衰落時期(420~589),由宋武帝劉裕永初元年至陳后主叔寶禎明三年。
如此劃分,就可以將中古清談的歷史嬗變盡括其中了。
(三)南朝之清談
關于南朝清談的基本材料,清代學者趙翼在《廿二史札記》中已經作過梳理;王伊同先生在《五朝門第》第八章《高門之習俗》第一節《清談》中更為詳細地稽考、輯錄了這方面的材料。這里擬在此基礎上重新進行討論。
1.劉宋之清談
劉宋立國,承魏晉風流之余緒,談玄說理,蔚然成風,名家年少,皆以此相尚。當時善淡玄理者有吳郡張敷(《宋書·張敷傳》),陳郡謝瞻(同上,卷五八《王惠傳》)、謝莊(同上,卷八五本傳),瑯琊王彧(《南史》卷二三本傳),陳郡殷臻(同上,卷二七《殷景仁傳》附《殷臻傳》)。其他如沈演之析節好學,讀《老子》日百遍,以義理業尚知名(《宋書》卷六三本傳);吳興沈懷文少好玄理,善為文章(同上,卷八二本傳);沈道虔少仁愛,好《老》《易》(同上,卷九三《隱逸列傳·沈道虔》);宗炳善琴書,精于言理(同上,《宗炳》);周續之閑居,讀《老》《易》(同上,《周續之》)。可知談玄者并不局限在朱門之內。宋世之玄學著作不多,清談以口談(關于口談的問題,說詳下文)為主。如晉陵顧悅之難王弼《易》義四十余條;河東關康之申王難顧,遠有情理(同上,《關康之》)。廬江何偃好談玄,注《莊子·消搖篇》傳于世(同上,卷五九本傳)。這是劉宋時期見于《宋書》記載的唯一的玄學著作。
在劉宋時期,最引人注目的是玄學的官方化,取得了與史學、文學并列的地位。《宋書》卷六六《何尚之傳》:
(元嘉)十三年,彭城王義康欲以司徒左長史劉斌為丹陽尹,上不許。乃以尚之為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學,聚生徒。東海徐秀……,并慕道來游,謂之南學。
此為元嘉十三年(436)之事。至元嘉十六年(439),宋文帝又命何尚之立玄學,何承天立史學,謝玄立文學,各聚門徒,多就業者(《南史》卷二《文帝本紀》及《宋書》卷九三《隱逸列傳·雷次宗》)。玄學的正式設立,標志著它已經從士人的手中轉移到國家學術的寶座,因而對齊、梁、陳三代清談的發展有很大的影響。
劉宋士人對正始談風極為景慕,清淡家經常以此互相吹捧。如王球說:"尚之西河之風不墜。"何尚之也說:"球正始之風尚在。"(《南史》卷三0《何尚之傳》)羊玄保的兩個兒,宋文帝分別賜名為咸、粲,并對玄保說:"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余風。"(《宋書》卷五四本傳)王微對何偃說:"卿少陶玄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吾真庸性人耳,自然志操不倍王、樂。……"(同上,卷六二《王微傳》)其實,他們的玄學成就遠不及正始名流和竹林名士,主要是尚口談而少著述。
2.南齊之清談
南齊清談家的筆談著述非常多。如吳興沈驎士著《周易》《兩系》《莊子·內篇訓》,注《易經》《禮記》《春秋》《尚書》《論語》《孝經》《喪服》,又著《老子要略》數十卷(《南齊書》卷五四《高逸列傳·沈驎士》)。而口談之士也有不少。河南褚淵,涉獵談議(同上,卷二三本傳);河東柳世隆,少立功名,晚年專以談義自業,他常說自己"馬矟第一,清談第二,彈琴第三。"(同上,卷二四本傳)下邳王玄載,雅好玄言,修士操(同上,卷二七本傳);張岱"辭義清玄"(同上,卷三二本傳);張融"玄義無師法,而神解過人,白黑談論,鮮能抗拒"(同上,卷四一本傳);陳郡袁彖"少有風氣,好屬文及玄言(同上,卷四八本傳);平原明僧胤也妙解玄言(同上,《高逸列傳·明僧紹》)。這些人都通曉玄學,善長清談。
南齊之清談并不僅僅局限在"三玄"義理的討論上,有時兼及佛理、道學和儒學,內容非常廣泛。如周顒長于佛理,尤善《老》《易》(《南齊書》卷四一本傳);顧歡年二十余,從豫章雷次宗學習玄、儒諸義(同上,《高逸列傳·顧歡》),是一位玄、儒雙修的學者;東陽徐伯珍好釋氏及《老》《莊》,兼明道術(同上,《徐伯珍》);清河崔慧景,"性好談義,兼解佛理"(《南史》卷四五本傳)。由此可見,當時的清談思想以玄學為主干,又融入了儒學、佛學及道學的成份,呈現出一種綜合性的狀態。對于清談場上的風流人物,朝廷公卿極為貴重之,皇帝也往往對這樣的人寵愛有加。如張緒少知名,清簡寡欲,他的叔父張鏡對人說:"此兒,今之樂廣也。"吏部尚書袁粲對皇帝說:"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宜為宮職。"他"長于《周易》,言精理奧,見宗一時。常云何平叔所不解《易》中七事,諸卦中所有時義,是其一也。""口不言利,有財輒散之。清言端坐,或竟日無食"。(同上,卷三三本傳)從時人對張緒的推崇可以看出,南齊清談家與劉宋士人一樣,也是特別崇拜魏晉風流的。
3.梁代之清談
梁代之筆談著作大多出于皇帝、侯王、太子之手。梁武帝蕭衍"文思欽明,能事畢究,少而篤學,洞達儒玄","造《制旨孝經義》《周易講疏》,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義,《樂社義》《毛詩答問》《春秋答問》《尚書大義》《中庸講疏》《孔子正言》《老子講疏》,凡二百余卷,并正先儒之迷,開古圣之旨"(《梁書》卷三《武帝本紀下》);簡文帝蕭綱著有《老子義》二十卷和《莊子義》二十卷(同上,卷四《簡文帝紀》);南平元襄王蕭偉"晚年崇信佛理,尤精玄學,著《二旨義》,別為新通。又制《性情》《幾神》等論其義,僧寵及周捨、殷鈞、陸倕并名精解,而不能屈"(同上,卷二二《太祖五王傳·蕭偉》);貞惠世子蕭方諸"幼聰警博學,明《老》《易》,善談玄,風采清越,辭辯鋒生,特為世祖所愛"(同上,卷四四《世祖二子傳·方諸》);平昌伏曼容,"少篤學,善《老》《易》,倜儻好大言,常云'何晏疑《易》中九事,以吾觀之,晏了不學也,故知平叔有所短。'聚徒教授以自業。……為《周易》《毛詩》《喪服集解》,《老》《莊》《論語義》。"(同上,卷四八《儒林傳·伏曼容》)。其他善于談玄的名士,如謝覽(同上,卷一五《謝朏傳》附《謝覽傳》)、張充(同上,卷二一本傳)、王暕(同上,本傳)、庾于陵(同上,卷四九《文學列傳上·庾于陵》)、謝幾卿(同上,卷五0《文學列傳下·謝幾卿》)、何子朗(同上,《何思澄》附《何子朗傳》),庾承先(同上,卷五一《處士列傳·庾承先》)和蕭眎素(同上,卷五二《止足列傳·蕭眎素》)等,亦皆馳譽一時。在梁季的清談名士中,廬江何胤的著述尤其豐富。他"注《百法論》《十二門論》各一卷,注《周易》十卷,《毛詩總集》六卷,《毛詩隱義》十卷,《禮記隱義》二十卷,《禮答問》五十五卷"( 同上,《處士列傳·何點》附《何胤傳》),所以在當時頗有影響。
梁代的清談,兼容玄、釋、儒,如趙翼所說"梁時五經之外,仍不廢老莊,且又增佛學義"。而其中又以玄、釋二家最較為突出。如蕭綱博綜儒書,善言玄理(同上,卷四《簡文帝紀》);明山賓七歲能言名理,十三博通經傳(同上,卷二七本傳);謝舉少時博涉多通,尤長于玄理及釋氏義(同上,卷三七本傳);王褒"既崇周、孔之教,兼循老、釋之談"(王褒:《幼訓》,同上,卷四一《王規傳》附《王褒傳》);江紑好《老》《莊》玄言,尤善佛義(同上,卷四七《孝行列傳·江紑》);劉訏善玄言,尤精釋典(同上,卷五一《處士列傳·劉訏》)。從這些情況可以看出,當時士人之談多出玄入釋,又間以儒學,以為談助,這樣,三種思想的交融就愈加緊密了。關于梁代的清談與經學的關系,趙翼指出:
……至梁武帝始崇尚經學,儒術由之稍振,然談義之習已成,所謂經學者,亦皆以為談辯之資。……是當時雖從事于經義,亦皆口耳之學,開堂升座,以才辨相爭勝,與晉人清談無異,特所談者不同耳。……案漢時本有講經之例。宣帝甘露三年,詔諸生講《五經》異同,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臨決。又施讎論五經于石渠閣。章帝建初四年,亦詔博士議郎郎官,及諸生諸儒,會白虎觀,講議《五經》異同。使五官中將魏應,承制問侍中,淳于恭奏,帝親稱制臨決,作《白虎奏議》,今《白虎通》是也。然此特因經義紛繁,各家師說,互有異同,故聚群言以折中之,非以此角勝也。至梁時之升座說經,則但炫博斗辯而已。
所謂"炫博斗辯",確實不假,但這并非梁代清談的主導傾向,更非當時清談家的目的所在;否則,我們對梁代學者撰寫了那么多的儒學著作的事實,就無從解釋了。其實趙翼對清談心存偏見,所以對六朝人的儒學著作以及儒學成就,往往略而不言,這是很不足取的。
4.陳代之清談
陳代也有許多著名的清談家。如清河張譏,《陳書》卷三三《儒林傳·張譏》:
譏性恬靜,不求榮利,常慕閑逸,所居宅營山池,植花果,講《周易》《老》《莊》而教授焉。……譏所撰《周易義》三十卷,《尚書義》十五卷,《毛詩義》二十卷,《孝經義》八卷,《論語義》二十卷,《老子義》十一卷,《莊子·內篇義》十二卷,《外篇義》二十卷,《雜篇義》十卷,《玄部通義》十二卷,又撰《游玄桂林》二十四卷……。
汝南周弘正,《陳書》卷二四本傳:
年十歲,通《老子》《周易》,……弘正特善于玄言,兼明釋典,雖碩學名僧,莫不請質疑滯。……所著《周易講疏》十六卷,《論語疏》十一卷,《莊子疏》八卷,《老子疏》五卷,《孝經疏》兩卷,《集》二十卷,行于世。
其他談士還有周確(同上,卷二四《周弘正傳》附《周確傳》)、徐孝克(同上,卷二六《徐陵傳》附《徐孝克傳》)、顧越(同上,卷三三《儒林傳·顧越》)、全緩(同上,《全緩》)和陸瑜(同上,卷三四《文學列傳·陸琰》附《陸瑜傳》)等人。又《陳書》卷二五《孫瑒傳》:
常于山齋設講肆,集玄儒之士,冬夏資奉,為學者所稱。……時興皇寺朗法師該通釋典,瑒每造講筵,時有抗論,法侶莫不傾心。
顯然,陳代的清談比以前各代更有組織性。公元579年,朝廷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清談,舉行的地點是皇家的辟雍殿。《說文》:"辟雍,天子饗飲處也。"《五經通義》說:"天子立辟雍者何?所以行禮樂,宣德化,教導天下之人,使為士君子。養三老,事五更,與諸侯行禮之處也。"(《藝文類聚》卷三八)可見辟雍的設置,目的即在于宣傳禮儀教化與儒學思想。當時著名文學家徐陵曾預此盛會。案《陳書》卷二六《徐陵傳》:"光宅惠云法師每嗟陵早成就,謂之顏回。八歲,能屬文。十二,通《莊》《老》義。既長,博涉史籍,縱橫有口辯。"可見徐陵也是由儒入玄、玄儒兼工的人。《藝文類聚》卷三八引徐陵《皇太子臨辟雍頌》曰:
……粵以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受詔弘宣,發《論語》題。攝齊升堂,摳衣即席。對揚天人,開辟大訓。清言既吐,精義入神,副德爰動。音辭鋒起,問難泉涌。辯論綸之異,定倫理之疑,玉振鏘鏘,云浮雨布。介王奉系圣蹤,馳辯秀出,信令張禹慚其師法,何晏忸其訓詁。穆穆焉,洋洋焉,此實虞朝之盛德,生民之壯觀者也。……
皇太子就是后主陳叔寶,他在太建元年(569)被高宗立為皇太子。"十一年"是指是陳宣帝(即高宗)太建十一年(579),在這一年的三月二十一日,在辟雍殿舉行了一場關于《論語》問題的清談盛會,陳叔寶以太子的身份蒞臨此會。徐氏此頌的末尾有這樣的話:"弘風講肆,崇儒肅成。丹書貴道,黃金賤籝。洙泗興業,闕里增榮。"足以說明這次清談與儒學的密切關系。
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在劉宋時代,清談被何尚之、雷次宗等人確立為專門之學,而務求專精。齊、梁二代,是清談從分科到融合的過渡時代。清談發展到陳代,儒學的特征更為突出,似乎是在玄學漸趨寢跡的同時,人們又復歸于儒學了。在南朝清談的發展歷程中,道教一直沒有滲透進來,而儒、釋、玄三家思想遂以圓融合一的風貌彌掩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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