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璇琮:《學林漫錄》憶舊及其他
我于1951年秋入清華大學中文系求學,至1952年8月,隨我國高等學校院系大調(diào)整而就讀于北京大學中文系,三年后畢業(yè)留校,擔任浦江清先生主講的“宋元明清文學史”課的助教。本以為就此可以在大學教學和科研的坦途上前進了,不料在1958年年初,因所謂的“同人刊物”問題,與樂黛云、褚斌杰、裴斐和金開誠等人一起被誣為“右派集團”而身心俱受打擊。
1958年3月,我從北京大學被貶逐至商務印書館。我在北大是教書,只不過三四年,而且那時只是個助教,跑腿兒的機會多,真正上堂講課不過少數(shù)幾次;到出版社是編書,倒是每天與書打交道了(當然,“文化大革命”中有幾年除外),編書生涯占去了一生中的大半輩子。但現(xiàn)在稍稍作一些回顧,編出的書真能愜意的,卻也似乎不多。能說得過去的,我覺得只有《學林漫錄》叢刊那一種。
到“商務”那會兒,也不過是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但自我感覺似乎已入“中年”。那時“商務”在北總布胡同10號,由幾個四合院組成,都是平房。
我所在的古籍編輯室,正好是在北屋西頭,面對的是一個頗為典雅幽靜的小院子。室主任吳澤炎先生打算在由云龍舊編的基礎上重編《越縵堂讀書記》,他可能覺得需要一個幫手,也或許看到我剛從大學出來,得收收心,就叫我?guī)退鲞@件事。
步驟是將由云龍的舊編斷句改成新式標點,并再從李越縵的日記中補輯舊編所遺漏的部分。李慈銘也可以算是我的鄉(xiāng)先輩,大學念書時讀《孽海花》,對書中所寫的他那種故作清高的名士派頭感到可笑,但對他的認識也僅此而已,現(xiàn)在是把讀他的日記當作一件正經(jīng)工作來做了,對這位近代中國士大夫中頗具代表性的人物及其坎坷遭遇了解稍多,竟不免產(chǎn)生某種同情。我雖然頭上已戴了“帽子”,但那時對腦子里的“東西”卻似乎還拘查得不嚴。
我是住集體宿舍的,住所就在辦公室后面一排較矮的平房里,起居十分方便。一下班,許多有家的人都走了,我就搬出一張?zhí)僖危诶认拢鎸υ褐袧M栽的牡丹、月季之類,就著斜陽余暉,手執(zhí)一卷白天尚未看完的線裝本《越縵堂日記》,一面瀏覽其在京中的行蹤,一面細閱其所讀的包括經(jīng)、史、子、集的各類雜書,并在有關處夾入紙條,預備第二天上班時抄錄,真有陶淵明“時還讀我書”的韻味,差一點兒忘記了自己的“罪人”身份。
但好景不長,1958年7月,由于幾個老牌出版社“專業(yè)分工”的確定,我又被調(diào)轉(zhuǎn)至中華書局,隨即轉(zhuǎn)入紛繁的編書生涯,“商務”那段短暫而悠閑的生活結束了,從此,“此情可待成追憶”(李商隱《錦瑟》語)了。
當時的中華書局總編輯金燦然告誡我:“你就在工作中好好改造吧,安心看稿。”他懂得愛惜專業(yè)人才,并不讓我去“下放勞動”,而是把我圈在作者的書稿中,專致于編輯業(yè)務。我為審讀有關書稿,就上自《詩經(jīng)》下至《人境廬集外詩》地翻閱了不少書。
按照我當時政治處境,是不能寫文章往外發(fā)表的,于是我白天審讀、加工稿件,晚上看我要看的書。當時我處理陳友琴先生的《白居易詩評述匯編》,我提議由中華書局搞一套“中國古典作家研究資料匯編”,領導同意這一方案,于是把陳先生的這部書改名為《中國古典作家研究資料匯編·白居易卷》……我自己就搞《黃庭堅與江西詩派卷》和《楊萬里范成大卷》。
我平時從中華書局圖書館借書,夜間翻閱。每逢星期天,則到文津街的北京圖書館看一天書,中午把早晨所帶的饅頭伴著圖書館供應的開水當一頓午飯。我的近二十萬字的《楊萬里范成大研究資料匯編》和七十余萬字的《黃庭堅與江西詩派研究資料匯編》,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編出來的,這也就是我真正做研究工作的起點。我沒有荒廢時間。
我那時就想嘗試一下,在出版部門長期當編輯,雖為他人審稿、編書,當也能成為一個研究者。我們要為編輯爭氣,樹立信心:出版社是能出人才的,編輯是能成為專家學者的。
《楊萬里范成大卷》于1964年出版,《黃庭堅與江西詩派卷》亦于1978年出版。關于山谷研究資料一卷,我曾寄送錢鍾書先生,以求指正,且當時亦未識得荊州。不久即收到錢先生賜函,得悉錢先生已閱過《楊萬里范成大卷》,有獎褒后學之厚意,更使我堅定走編輯學者化的道路。錢先生函摘錄如下:
璇琮先生著席:
十數(shù)年前得見尊纂石湖資料,博綜精審,即嘆可懸諸國門,為茲事楷模……心儀已久,頃奉惠頒新著,望而知為網(wǎng)羅無遺之巨編,沾丐何極。山谷句云:能與貧人共年谷。斷章以謝隆情厚賜,亦本地風光也。先此布懷,書不盡意,即祝起居安隱,文章富有。
錢鍾書上,二十六日。
李文饒言好驢馬不入行,研究所乃驢馬行耳。一笑。
應當說,中華書局三十年的工作,打下了我做學問的底子。我始終對這個環(huán)境是有感情的。我在《唐代詩人叢考》(中華版)2003年重印時的“重印題記”中說過:我在編輯工作中學到了那時大學環(huán)境中學不到的許多實在學問,這也得力于中華書局在學術界的特殊位置。但后來卻又受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壓抑、欺凌,以及因所謂世態(tài)炎涼而致的落井下石的遭遇。但我這個人畢竟是個書生,從上世紀50年代起,不管環(huán)境如何,總是抓時間讀書作文。
不過,頭幾年的事務也確實叢雜得夠嗆。
剛到中華書局文學編輯室,即碰到新編唐詩三百首之事。在1958年的大浪潮中,對古人一切都要推倒重來,說是清代乾隆年間蘅塘退士的《唐詩三百首》“美化封建社會”,對今天的讀者毒素很大,我們要新編一本來加以“消毒”。新編當然無可厚非,問題是依據(jù)什么“標準”。既然舊編“美化封建”,我們現(xiàn)在就要反舊編之道而行之,揭露封建社會的黑暗面。于是以民間作品為主,把相傳為黃巢的“反詩”以及民歌民謠優(yōu)先選入,再收白居易、杜荀鶴等所謂反映“民生疾苦”的作品。
編輯室內(nèi)屢次為某些作品入選與否爭來爭去,編輯室一位副主任,可稱“三八式”干部,后來總結這次新編的工作,認為自始至終貫串“兩條路線”的斗爭,無疑是把我和其他幾位列入錯誤路線中去的。她解放前曾在鄧拓手下做過事,有老交情,于是請鄧拓當顧問,這本“新編”的前言即出于鄧拓之手。當時大家都洋洋自得,認為牌子硬。
殊不料“福兮禍所伏”,1966年上半年批“三家村”時,把《新編唐詩三百首》也揭發(fā)出來了,說是鄧拓借選詩,把唐詩中描寫黑暗的作品大量選入,是借此攻擊“大躍進”、“總路線”,把一個好端端的新中國搞得暗無天日、一塌糊涂。
那時我還在河南安陽農(nóng)村搞“四清”,春夜靜寂時,讀到《人民日報》上的這一揭發(fā)批判文章,真是驚得目瞪口呆。因為我是參與者,明明白白知道詩是編輯室內(nèi)的人選的,只不過選成后鄧拓看看,怎么忽而變成是鄧拓選的了,而且是鄧拓借此而作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工具”了!安陽是殷墟的舊地,甲骨文是我們文明的老祖宗,我倚伏于中原大地上一個農(nóng)家的昏微燈光下,面對著這篇“檄文”,真感慨于我們古老的歷史傳統(tǒng)中一種可怕陰森的東西。
《新編唐詩三百首》工作于1958年10月間結束,隨即轉(zhuǎn)入雜務。記得我剛進中華書局時,一位編輯室主任曾給我一部明季抗清的文臣寫的文稿《邢襄奏稿》和《樞垣初刻》,叫我寫一篇“出版說明”;后來還經(jīng)手過顧頡剛先生標點的清人姚際恒的《詩經(jīng)通論》;第三部是《顧亭林詩文集》,除了通閱、標點外,還要各寫數(shù)千字的有評析的說明文字。1958年至1959年間文教戰(zhàn)線“拔白旗、插紅旗”,北大中文系師生編了一部陶淵明研究資料匯編,編輯室領導又命我做該書的責任編輯。而自60年代初期起,我又參加“二十四史”的校點。這樣的一種上下千余年的工作,對于像我這樣不到三十歲的人來說,也可以說是一種“鍛煉”,但它們對于我也是一種事業(yè)上的興趣,并不只是作為一種“任務”,我在理智上覺得應當把它做好。
而對于《學林漫錄》,則完全是出于一種趣味上的愛好。1979年至1980年間,我任中華書局古代史編輯室副主任。由于工作關系,我在古典文學界之外,又結識了歷史學界不少老年和中年學者,交友面比過去稍廣了。我感到史學界的研究者,專業(yè)性似乎比古典文學界為強,對學術課題鉆研較深,但他們與古典文學界中一些朋友一樣,大多希望在專業(yè)范圍之外,瀏覽一些雖然也是學術問題卻比較輕松的漫談式的文章。這時,我正好從朋友處看到香港出版的《藝林叢錄》,受到啟發(fā),覺得不妨也編這樣一種不定期的學術小品集。這正是《學林漫錄》初集“編者的話”所說的緣起:
不少文史研究者或愛好者,愿意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內(nèi),就平素所感興趣的問題,以隨意漫談的形式,談一些意見,抒發(fā)一些感想。而不少讀者,也希望除了專門論著之外,還可讀到學術性、知識性、趣味性相結合的作品,小而言之,可資談助,大而言之,也可以擴大知識面,開闊人們的眼界,啟發(fā)人們的思想,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學林漫錄》的出版,正是為了適應這樣的要求。
至于編選的宗旨,仍用“編者的話”說便是:
《學林漫錄》的編輯,擬著重于“學”和“漫”。所謂“學”,就是說,要有一定的學術性,要有一得之見,言之有物,不是人云亦云,泛泛而談,如顧炎武所說的“廢銅”。所謂“漫”,就是上面說過的不拘一格的風格與筆調(diào)。杜甫在他定居于成都時,寫了一首《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的七律,有這樣兩句:“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是很有意義的。杜甫在他后期,詩律是愈來愈細了,但自己卻說是“漫與”,似乎是說詩寫得不怎么經(jīng)心了。這是不是謙詞呢?不是。老杜經(jīng)歷了大半生的戎馬戰(zhàn)亂,在離亂的生活中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知識,稍有閑暇,又讀了不少書,只有在這樣的深厚的基礎上,才能寫出“渾漫與”三字,就是說,看來不經(jīng)心,其實正是同一篇詩中所說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拿杜甫這首詩中的詩句,來為我們這本書的“漫”字作注腳,恐怕是合適的。
其時,黃裳先生是刊物的作者與讀者之一,他曾來信鼓勵說:
刊物印刷裝幀皆佳,雖出版少遲,亦可滿意也。尊撰“大政方針”極是,近來“正經(jīng)”學術刊物甚多,然質(zhì)量殊不足與招牌相符。原因可能是人材寥落,后繼者少。魯迅有言,不妨大家降一級試試看,即試寫此種小文,不端架子,反能少有新意,亦未可知,不知以為如何。
《學林漫錄》第一集出版于1980年6月。這一集是我一個人編的,籌備了大約半年,向一些文史界相識師友組稿。先是向我素所敬仰的啟功先生索文,他欣然先寫兩篇,一是《記齊白石先生軼事》,一是《堅凈居題跋》。啟功先生的這兩篇可以說是代表《學林漫錄》的兩大部分內(nèi)容,就是記述近代有建樹的學者、作家、藝術家事跡的文章,以及包括各種內(nèi)容的學術小品。這在當時,對不少讀者來說,都有一種新鮮感,因此,頗受文史界以及其他行業(yè)中人的歡迎。正如第三集的“編者的話”所說:
讀者歡迎已出的初集和二集,大約就在它的別具一格吧。所謂別具一格,從內(nèi)容上說,就是所收文章的面較寬。舉凡近當代一些學者、作家、藝術家事跡的記述,詩文書畫的考析和鑒賞,古今著作的推薦和評論,以及讀書隨筆、序跋札記,只要有一得之見,言之有物,均可登載。另外,從文章的風格上,我們主張不擺架子,不作姿態(tài),希望如友朋之間,促膝交談,海闊天空,不受拘束。
初集問世以后,我因其他事忙,就約了古代史編輯室的張忱石和文學史編輯室的許逸民兩位合編。他們當時還不太忙,三人共同商量,事情就好辦得多。《學林漫錄》刊登學者、作家、藝術家的事跡,在當時為其他刊物所少見,而約請的寫作者一般都是這些學者、作家、藝術家們的朋友、學生或親屬,親炙日久,了解自深,行文又自然、真摯,讀來使人備感親切。這是《學林漫錄》的一大特色。前后所記述的有齊白石、陳寅恪、張元濟、朱自清、陳垣、黃侃、鄧之誠等四十幾位人物。
《學林漫錄》的文章一般只不過兩三千字,是希望不要給讀者以過重的閱讀負擔。有的還僅數(shù)百字,如俞平伯先生的《德譯本〈浮生六記〉序》(第八集)和錢仲聯(lián)先生的《重修破山寺碑記》(第十二集)。前者是吳小如先生約來的,后者是許逸民同志和我有一次與錢先生一起開會,錢先生隨便談起時向他約的。兩篇都用文言寫:俞先生的序瀟灑清脫,一如晚明風格;錢先生的記則奧義麗辭,直追六朝譯經(jīng)。
但《學林漫錄》所收也有長文章,一是時任上海古籍出版社總編輯的錢伯城。一次我到上海去,他說他寫了老畫家顏文梁先生年譜,幾萬字,當時哪家刊物都不能登,顏先生雖然無論人品畫品都可稱為近代中國油畫界的佼佼者,但人老了,知道的人不多了,實在遺憾得很。我遂以不拘一格為由向張、許兩位推薦,在第六集一次性刊出。想要了解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油畫的發(fā)展,此文是非讀不可的。
另一長篇是北京大學吳小如先生的《京劇老生流派綜述》。這是吳先生的舊作,比錢伯城同志所作的年譜更長,從譚鑫培一直說到周信芳,共八篇,總計超過十萬字。這樣當然不可能一集刊完,于是與小如先生商定,每集刊兩篇。本以為這樣的專門記述不易為眾人所注意,卻不想引起轟動效應,不但像啟功先生那樣的大學者贊不絕口,據(jù)我的大學同窗白化文介紹,北大一位化學系教師,每集必捧讀吳先生的這一長篇連載,寢食俱廢。更怪的是,據(jù)他說,有一位肺癌晚期的在我國工程技術界頗有建樹的長者,于平靜的回光返照中,對自己的一生是滿意的,別無眷戀,只惦記著要看看吳先生對馬連良的評議最后究竟如何。
我們幾個人還立了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從初集起,每一集的“學林漫錄”四字,都分別約請一些學者或書法家書寫,這樣集合起來不啻是當代名人書跡,不但有觀賞價值,還有文獻價值。初集由我約了錢鍾書先生題簽,以后幾集則是下列諸位先生:啟功、顧廷龍、葉圣陶、鄒夢禪、黃苗子、許德珩、許姬傳、張伯駒、李一氓、趙樸初、王蘧常、任繼愈等,這也是別具一格之處。封面設計也是一貫的素雅沉靜的風格。
自從1980年6月出版《學林漫錄》初集以后,就進度和印數(shù)來說,可以說每況愈下,特別是在1988年出現(xiàn)了大滑坡。我曾就各集作了一個統(tǒng)計:初集1980年出,印了三萬多冊;第二、三、四集是1981年出,第五、六集是1982年出,第七、八集是1983年出,第九集是1984年出,這幾集印數(shù)都在一萬數(shù)千冊。1985年倒也出了兩集(第十集、十一集),印數(shù)已跌進一萬以內(nèi)了。而1985年以后,1986、1987兩年都是空檔,1988年1月才出了第十二集,印數(shù)只有兩千五百冊。
這當然要虧本,出版部的同志不熱心,經(jīng)營管理的同志也提了意見。而相識的朋友,包括不少作者,是仍然很關心的,見到必問有新的出來否?有的開玩笑地說:《學林漫錄》的“漫”應該改為“慢”了。
結果第十三集于1991年5月出版,印一千冊;八年后出版了第十四集,印四千冊。后來又把它們集合起來,換了封面重印過一次。中華書局擬陸續(xù)新編,但恐怕不可能每年都編輯新集了。
在編輯《學林漫錄》的過程中,我對于那些談書人書事的文章就十分有興趣,先后主張刊登過《傻公子的“傻貢獻”——嘉業(yè)堂藏書樓的過去和現(xiàn)在》(許寅)和《書林瑣記》(雷夢水)等,但畢竟側重點不同,所用文章有限。多年前,在編纂《中國藏書通史》問世以后,曾與北京大學圖書館學系1984屆畢業(yè)、到南京大學工作后曾經(jīng)有過多次學術合作的徐雁教授談及,在此領域尚有文章可做。他表示即可籌劃一套《書林清話文庫》,大可裨補學壇,沾溉書林。我以為文庫的立意頗佳,有關各書的選題,如韋力先生的《書樓尋蹤》、曹培根先生的《書鄉(xiāng)漫錄》、孟昭晉先生的《書目與書評》、劉尚恒先生的《二余齋說書》、謝灼華先生的《藍村讀書錄》、周巖先生的《我與中國書店》以及來新夏先生的《邃谷書緣》、徐雁先生的《蒼茫書城》、虎闈先生的《舊書鬼閑話》、林公武先生的《夜趣齋讀書錄》、胡應麟等的《舊書業(yè)的郁悶》、范笑我先生的《笑我販書續(xù)編》,都極有文獻價值和文化涵義。
按20世紀初葉德輝曾著有《書林清話》一書,以筆記體裁記敘古代版刻、藏書情況,多有專門知識性的掌故。但他未說及何以名為“清話”。按陶淵明有詩云:“信宿酬清話,益復知為親。”(《與殷晉安別》)他與摯友臨別,可以連續(xù)兩夜(信宿)談話,即清雅不拘世俗之交談,故更為親切。又“建安七子”之一劉楨有“清談同日夕,情敘憂勤”(《贈五官中郎將》之二);東晉時名士殷浩因事離開京都,宰相王導特約其共敘:“身今日當與君共談析理。”于是,“既共清言,遂達三更”(《世說新語·文學》)。可見清話、清談、清言,都有情深思切、朝夕細敘之意。我想,讀者披覽這套文庫,也必有此感。我讀韋力先生之《書樓尋蹤》、周巖先生之《我與中國書店》,既有一種滄桑之感,更有對書林的緬懷之情。現(xiàn)在在鄧子平先生的傾力支持下,經(jīng)過兩年多的組稿,基本形成了如今的格局。來自各地的作者們的書稿,盡管各自的側重點有所不同,但他們鐘愛書籍文化、探究古今圖書的學術趣味卻是共同的,想讀者必會有“交酌林下,清言究微”(陶淵明《扇上畫贊》)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