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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xué)燈》第15期

《學(xué)燈》2010年第3期(總第15期)

主  編:李銳 朱清華
周  期:季刊
出版時間:2010年7月


歷史真實,或者政治正確——文獻(xiàn)記載與文本解讀的兩種取向

俞志慧(紹興文理學(xué)院)

  內(nèi)容摘要:本文從文獻(xiàn)記載中有關(guān)姜太公的年齡、妲己的傳說、密須之鼓、闕鞏之甲、泰伯與仲雍讓國、西施的傳說等個案出發(fā),指出許多文獻(xiàn)包括歷史文獻(xiàn)記載之人、事未必就是歷史真實,而往往是基于政治正確的產(chǎn)物;同時,對于既有文本的解讀,除了章句訓(xùn)詁之法而外,還有著基于政治正確原則而產(chǎn)生的溢價式閱讀。在肯定忠實于歷史真實的記載與解讀方法及其成果的同時,不必否定與歷史真實有距離但符合政治正確原則的方法與成果,因為它們作為相關(guān)歷史人物與事件的衍生物,已經(jīng)成為一個新的文化存在,這個新的文化存在的意義和影響有時甚至超出了它的母體,并且獲得了其母體所不能承載的文化意義。它不僅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事實,也是我們值得認(rèn)真總結(jié)與繼承的遺產(chǎn)。我們要做的不是在信古與疑古中作出簡單的選擇,而應(yīng)該是將歷史真實與政治正確做出梳理,讓歷史回歸歷史,把政治還給政治。

  關(guān)鍵詞:歷史真實;政治正確;文本;敘述;解釋

  作者簡介:俞志慧,浙江新昌人,1963年生,文學(xué)博士,文獻(xiàn)學(xué)博士后,現(xiàn)任紹興文理學(xué)院中文系教授,主攻周秦漢文學(xué)與文獻(xiàn),著有《君子儒與詩教——先秦儒家文學(xué)思想考論》、《〈國語〉韋昭注辨正》等,發(fā)表論文八十篇。

引言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有以下一段文字:

  郢人有遺燕相國書者,夜書,火不明,因謂持燭者曰:“舉燭。”云而誤書“舉燭”。舉燭非書意也,燕相國受書而說之,曰:“舉燭者,尚明也。尚明也者,舉賢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悅,國以治。治則治矣,非書意也[1]。

  韓非用這一則故事來說明“先王之言,有其所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為大而世意之小者”[2],郢人之所為極小,而燕國之所為極大,這位燕相可謂是進(jìn)行了一次創(chuàng)造性閱讀。然而,在今人的理解中,“郢書燕說”一詞更側(cè)重在韓非子的“非書意也”一語,即比喻穿鑿附會,曲解原意。貶之為穿鑿附會也罷,譽之為積極閱讀也好,在文獻(xiàn)的解讀上,這種有意無意的“溢價”現(xiàn)象廣泛存在,這給后人理解典籍文獻(xiàn)和相關(guān)的歷史事實帶來了不少的麻煩。不僅如此,文獻(xiàn)記載本身也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存在著對歷史事實或放大、或遮蔽、或顧左右而言他的現(xiàn)象,讀者尤其是學(xué)者們需要煉就一雙火眼金睛,本著“辨章學(xué)術(shù),考鏡源流”的方法與態(tài)度,知其所以然與所以不然,才不至于讓既有文獻(xiàn)成為我們的“所知障”。本文試以平時閱讀中積累的文獻(xiàn)記載與釋讀為例,討論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以及讀者所當(dāng)采取的態(tài)度。

一、姜太公的年齡

  既然被尊為太公,此公自然該有老大一把年紀(jì)了。因而在一般人心目中,不管在什么場合,這位周武王的軍師都是以一個白胡子老人的形象出現(xiàn)的。其中的信息源,不僅有《封神演義》之類說部文獻(xiàn),也有如《韓詩外傳》卷八、《宋書·符瑞志》等經(jīng)史材料。但問題是:誰該稱他為太公?是他輔佐過的武王嗎?克商以后他干什么去了,又活了多少年?好在我們今天還能檢索到離這位老人不遠(yuǎn)的若干文獻(xiàn)材料,請看:

  《古本竹書紀(jì)年·周紀(jì)》:“康王六年,齊太公望卒。”[3]

  《今本竹書紀(jì)年》卷下:“(康王)六年,齊太公薨。”[4]

  這位齊太公就是齊國始封君姜太公,周康王系武王之孫、成王之子。現(xiàn)在的問題是:太公望享年幾何?史無明文,但畢竟人們的壽數(shù)不會有太大的差距,準(zhǔn)此,我們不妨看看各家對武王、成王在位年限的統(tǒng)計數(shù)字:

  《今本竹書紀(jì)年·卷上:

  (商紂王)四十一年春三月,西伯昌薨[5]。

  四十二年,西伯發(fā)受丹書于呂尚[6]。

  五十二年庚寅,周始伐殷[7]。

  由此可知,武王從繼位到伐殷前后為時十二年。

  《今本竹書紀(jì)年》卷下:

  (周武王)十二年辛卯,王率西夷、諸侯伐殷,敗之于坶野[8]。

  十七年,冬十有二月,王陟,年九十四[9]。

  (成王)三十七年,夏四月乙丑,王陟[10]。

  由此可知,武王克殷以后君臨天下凡五年,其子成王在位凡三十七年。

  陳夢家(1911—1966)《西周年代考》:

  文王,前1077—前1026年在位,前后凡五十年。

  武王,前1027—前1025年在位,凡三年。

  成王,前1024—前1005年在位,凡二十年[11]。

  《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

  周武王,前1046—前1043年在位,前后凡4年。

  成王,前1042—前1021年在位,前后凡22年[12]。

  綜合以上幾種材料,可知從武王元年到康王六年,最大值是48年,最小值是29年,也就是說,這位姜太公在輔佐武王克商后至少還活了29年[13]。如果我們相信克商時他那端坐在華蓋車上的白胡子形象,那么只有一種解釋:這位呂望老先生特別高壽。但是且慢,還有兩條去古更近的材料:

  《詩·大雅·大明》:“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騵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14]

  《逸周書·世俘》:“大公望命御方來。丁卯,望至,告以馘、俘。”晉孔晁注:“太公受命追御紂黨方來。”[15]

  詩中所描寫的就是那場決定商亡周興的牧野之戰(zhàn)。在這場戰(zhàn)役中,呂望并沒有在華蓋車上讓手下人伺候,也不是搖著羽毛扇的斯文作派,而是作鷹揚之勢,《逸周書》所載呂望親自追擊紂之余黨方來,并擒獲俘虜之事又可與之互證。試想,一個能在千軍萬馬中沖鋒陷陣、斬將搴旗如雄鷹之飛揚的武士,怎么可能是一個白胡子老頭呢?這里只有一種解釋:這位文王、武王的謀士(師),在成王面前是尚父,到康王時期,憑一把年紀(jì)和國老的資格,大家都得管他叫太公了。再將關(guān)于呂望有關(guān)記載的幾個時間點串聯(lián)起來:

  呂望早先在殷王朝的體制內(nèi)為官:《孫子兵法·用間》:“周之興也,呂牙在殷。”這是目前所能見到的關(guān)于太公望最早的子部文獻(xiàn)記載;

  后因緣際會得遇文王(嚴(yán)格說來叫西伯),轉(zhuǎn)事大邑周:《楚辭·離騷》:“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

  在克商前十年獻(xiàn)丹書于武王(也叫西伯);

  輔佐武王克商時是一個驍勇善戰(zhàn)的武士;

  克商以后又活了至少二十九年。

  那么,所謂姜太公釣魚——如果確有其事,而且不能喚作太公——遇文王(西伯)時肯定不是一個叡智的老人,而是一個已經(jīng)學(xué)而有成、并有一定政治歷練且心雄天下的年輕人。

  那么,這位呂望先生何時又出于什么原因成為一以貫之的太公呢?據(jù)現(xiàn)有文獻(xiàn)看來,其時間不會在世卿世祿制度瓦解之前,其原因則與戰(zhàn)國及其后個人奮斗者們的勵志宣傳相關(guān)。以下幾則材料雖然成編時期有先有后,但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了上述這個時間點及意義背景:

  散宜生、南宮括、閎夭三子相與學(xué)訟于太公,遂與三子見文王于羑里,獻(xiàn)寶以免文王[16]。(《尚書大傳·西伯戡耆》)

  按:散宜生三位皆文王重臣。在文王時已能接受散宜生等名流咨詢的高人,到武王克商時是不可能作“鷹揚”之勢的,但正好讓他安上白胡子。

  太公望,少為人壻,老而見去,屠牛朝歌,賃于棘津,釣于磻溪。文王舉而用之,封于齊[17]。(《韓詩外傳》卷八)

  其中敘述與上引《尚書大傳》所載互相牴牾,如前者為社會名流,后者為草根,但適足以塑造一個大器晚成的典型,這在世卿世祿制度廢止以后,于個人奮斗者有著特別的榜樣意義。

  昔者,太公望年七十屠牛于朝歌市,八十為天子師,九十而封于齊,由是觀之,老可老邪?[18](《列女傳》卷六)

  按:七十——八十——九十,這種整齊劃一的敘述中顯然遺留著敘述者對歷史事實的改造烙印,但總體而言,倒與戰(zhàn)國以來關(guān)于姜太公的傳說相契合。

  鄒子說梁王曰:“伊尹,故有莘氏之媵臣也,湯立以為三公,天下之治太平;管仲,故成陰之狗盜也,天下之庸夫也,齊桓公得之,為仲父;百里奚,道之于路傳,賣五羊之皮,秦穆公委之以政;寧戚,故將車人也,叩轅行歌于康之衢,桓公任以國;司馬喜,髕腳于宋,而卒相中山;范睢,折脅拉齒于魏,而后為應(yīng)侯;太公望,故老婦之出夫也,朝歌之屠佐也,棘津迎客之舍人也,年七十而相周,九十而封齊[19]。(《說苑》卷八)

  太公望,東夷之士也,欲定一世而無其主,聞文王賢,故釣于渭以觀之[20]。(《呂氏春秋·孝行覽·首時》)

  同一個劉向,在《列女傳》中讓姜太公“七十屠牛于朝歌市”,在《說苑》中“七十而相周”,雖然不合邏輯,但卻有戰(zhàn)國以還新興階層的現(xiàn)實需要:對于那些出身卑微又不甘沉淪的士人,最好是此前所有的成功人士都曾經(jīng)非常不堪,《說苑》中甚至不惜唐突前賢,讓管仲去做狗盜,一來可為自己提氣壯膽,二來告訴當(dāng)路者我就是那個呂望或者管仲,只要你敢于不拘一格重用我,不僅我自己可一朝之間龍飛九天,你治下的國家也能因我臻于至治。至于在世卿世祿制度下的管仲、百里奚[21]等輩是否果真如傳說的那么不堪,反而并不重要。從年齡上而言,那些“四十、五十而無聞”者大可不必泄氣,一個現(xiàn)成的例子是,那個后來被人們喚做太公的人不妨讓他一開始就成為太公——你瞧,人家熬到七十歲才咸魚翻身呢!當(dāng)然,少年得志者也沒有理由自命不凡,不是有個叫甘羅的嗎?在后來輯成的《戰(zhàn)國策·秦策五》中,就有他十二歲即成為一個出色的秦國外交官的案例,至于縱橫家們的話有幾分可信度,反而因為這個故事有太大的誘惑力而鮮有質(zhì)疑,連太史公的《史記·甘羅列傳》也全錄自《戰(zhàn)國策》的原始材料[22],其他等而下之的材料就更可想見了。這就是這些材料與傳說的合法性與合理性,借用一個現(xiàn)成的詞語,我叫它做政治正確,當(dāng)然,這個“政治”所取概念的外延相當(dāng)寬泛。

二、妲己這個符號

  這是一個紅顏禍水的代名詞,它既是一種警示,要告誡天底下所有的大老爺們?nèi)f不可縱欲;同時又是一種托詞,男人們?nèi)绻頂∶眩嵌喟胧怯捎谒磉叺呐硕嗝吹臒o良。可是,這么一個濃重的文化符號偏偏不是基于歷史真實,而是基于政治正確。謂予不信,請看《今本竹書紀(jì)年》卷上的記載:

  (帝辛)九年,王師伐有蘇,獲妲己以歸[23]。

  (帝辛)五十二年庚寅,周始伐殷[24]。

  帝辛在位究竟有多少年,還可以討論,譬如《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認(rèn)為帝辛在位僅三十年。但是,對于妲己歸殷一事,《國語·晉語一》也有記載,其事當(dāng)系事實;而于其歸殷的時間,似未見有異說,則下距商紂王亡國少則二十一年,多則四十三年,若依《今本竹書紀(jì)年》之說,妲己離世時已是六十歲左右的老人了,還談什么紅顏?即使按照三代斷代工程的報告,至武王克商時,這位前蘇國的公主也已經(jīng)是奔四十的人了,半老徐娘,于商紂王的荒淫應(yīng)該不會有太大的關(guān)系,因為如傳說中這般荒淫的主兒,其時早該另有新寵了。然而,我們再來看看《列女傳·孽嬖傳》“殷紂妲己”條的記載:

  妲己者,殷紂之妃也,嬖幸于紂。紂材力過人,手格猛獸,智足以距諫,辨足以餙(飾)非。矜人臣以能,髙天下以聲,以為人皆出已之下。好酒淫樂,不離妲己,妲己之所譽貴之,妲己之所憎誅之。作新淫之聲、北鄙之舞、靡靡之樂,收珍物,積之于后宮。諛目群女,咸獲所欲。積糟為丘,流酒為池,懸肉為林,使人祼形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妲己好之,百姓怨望。諸侯有畔者,紂乃為炮烙之法,膏銅柱,加之炭,令有罪者行其上,輒墮炭中,妲己乃笑。比干諫曰:“不修先王之典法而用婦言,禍至無日。”紂怒以為妖言,妲己曰:“吾聞圣人之心有七竅。”于是剖心而觀之。囚箕子,微子去之。武王遂受命興師伐紂,戰(zhàn)于牧野,紂師倒戈,紂乃登廩臺,衣寶玉衣而自殺。于是武王遂致天之罰,斬妲己頭,懸于小白旗,以為亡紂者是女也[25]。

  如果做一做上述圍繞妲己年齡的算術(shù)題,我們不得不慨嘆于子貢之所慨嘆:“紂之不善也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論語·子張》),又佩服于孟子的洞幽燭微,曰:“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孟子·盡心下》)同時不免覺得武王之所為已甚——要知道,那懸掛在小白旗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舅媽!但是,對于姬周新政權(quán)而言,武王伐紂的正當(dāng)性只能也必須建立在商紂王的無道上,商紂王越無道,姬周集團的造反就越有理。因此,商紂王必須壞,壞得頭頂長瘡,腳下流濃,而荒淫,則是所有“壞”中最容易壞得生動、壞得具體,又能夠激起反對者群情激憤的品種,于是,妲己就別無選擇地成了商紂王荒淫的注腳。所以,這里不是一個關(guān)乎歷史真實的命題,而是一個關(guān)乎政治正確的命題。至于在這個莊嚴(yán)的命題之下存在著個別難以彌縫的紕漏,那不過是技術(shù)問題、枝節(jié)問題,更何況膽敢質(zhì)疑的人早就被剝奪了話語權(quán)。

  后世那些摘到人家桃子的成功人士,總是會重復(fù)姬周集團曾經(jīng)搬演過的把戲,而且屢試不爽。

三、密須之鼓與闕鞏之甲

  與上條周文王、周武王的崛起相關(guān),文獻(xiàn)中有密須之鼓和闕鞏之甲的記載。《左傳·昭公十五年》載:“密須之鼔與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闕鞏之甲,武所以克商也。”西晉杜預(yù)(222—284)集注云:“密須,姞姓國也,在安定陰密縣。文王伐之,得其鼔、路以蒐。”[26]密須國為什么會被文王滅國,《詩·大雅·皇矣》言之稍詳,云:“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毛傳云:“國有密須氏,侵阮,遂往侵共。”東漢鄭玄(127—200)箋云:“阮也、徂也、共也,三國犯周,而文王伐之。密須之人,乃敢距其義兵,違正道,是不直也。”[27]或云二國,或云三國,毛、鄭有異辭,往事迢遙,考古者為之茫昧,但密之亡蓋緣于對大邑周之“不恭”,敢助阮、共等小國拒周當(dāng)無問題。但就是這樣一個大魚吃小魚的事實,到了周朝的道德家口中,卻呈現(xiàn)出迥然不同的面貌了。《國語·周語中》一篇中,周大夫富辰勸諫周襄王有如下說辭:“夫婚姻,禍福之階也。利內(nèi)則福由之,利外則取禍。今王外利矣,其無乃階禍乎!昔摯、疇之國也由太任,杞、繒由大姒,齊、許、申、呂由大姜,陳由大姬,是皆能內(nèi)利親親者也。昔鄢之亡也由仲任,密須由伯姞,鄶由叔妘,聃由鄭姬,息由陳媯,鄧由楚曼,羅由季姬,廬由媯,是皆外利離親者也。”[28]在富辰看來,成也婚姻,敗也婚姻,密國之亡自然也不能例外。但結(jié)合前述文獻(xiàn)所載,那位伯姞顯然是被涂了大花臉的,被染黑的還有鄭姬、陳媯和楚曼,所以三國時吳國的韋昭(204—273)為之作了辨正,云:“伯姞,密須之女也。《傳》曰:‘密須之鼔、闕鞏之甲。’此則文王所滅而獲鼔、甲也。《大雅》云:‘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不由嫁女而亡。”[29]密須不由嫁女而由不恭而亡,這是歷史真實。但這個歷史真實既有礙于朝野上下團結(jié)在姬周集團的周圍,又無助于對下一代的道德教育——二者正是文獻(xiàn)記載與解讀的政治正確原則的重要內(nèi)容,富辰的版本無疑適應(yīng)了這樣的原則,盡管聃之鄭姬、息之陳媯、鄧之楚曼皆未見惡德敗行,但是,“婚姻,禍福之階也”、內(nèi)外有別、內(nèi)利親親、外利離親等觀念之正確卻不待言而自明,此外的一些疏漏不過是枝節(jié)問題,慣于并善于把握主旋律者往往棄之若敝屣。

四、泰伯、仲雍之讓國

  《史記·吳太伯世家》載:

  吳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歷之兄也,季歷賢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句吳[30]。

  讀了這一段文字,幾千年之后,仍令我們對太伯、仲雍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油然而生敬意。但是且慢感動,因為這份材料出爐的初衷,肯定不是出于對周家老大與老二的表彰,而應(yīng)該是為了證明從季歷到姬昌(文王)、姬發(fā)(武王)、姬誦(成王)、姬釗(康王)這一支政統(tǒng)的合法性,否則,若一味執(zhí)著于這兄弟倆的偉大光榮,豈不會令人們產(chǎn)生這樣的錯覺:太王是否不夠英明正確?讓這兩位道德標(biāo)兵接過太王的班該有多好?請看:季歷賢、姬昌圣,也就是說,至少老大與老二的賢不及季歷,更不用說有“圣”之美譽的姬昌了。這季歷父子倆十分了得,以至于讓太王敢于打破嫡長子繼承的祖宗之法,廢長立幼。另一面,太伯、仲雍剛好都是明白人,主動地放棄,自愿地離開,于是族權(quán)、政權(quán)得以平穩(wěn)順利地過渡:“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圓滿了,這真是古今中外政權(quán)非正常交接的成功典范,后來魯隱公、宋穆公、燕王噲的禪讓不是導(dǎo)致國破身亡,也折騰個雞飛狗跳,比起先周這一家子,實在有云泥之別了。可是,細(xì)讀文本,總覺得不是那個味兒。先說那太伯,一方雄主,對政治應(yīng)該十分在行,宗族和國家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畢竟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他會把寶押在一個尚未斬露頭角的年輕人身上嗎?太伯、仲雍能夠長途跋涉,肯定還不至于老邁,季歷是老四(論排行,老姬家應(yīng)該還有一個叫做叔某的老三,只是未見文獻(xiàn)記載),老四的兒子姬昌又能有多大?再說那太伯與仲雍,真是體貼老爺子的苦衷,肯定十分的孝順。可跑那么遠(yuǎn),是否想過往后還要省親?最底限度還得掃墓!一直到魯成公十五年(前576)十一月,這二支姬姓的后代才與中原主流文化重新互通聲氣[31],中間隔了四百多年呵。后來有學(xué)者研究指出,太伯集團最先到達(dá)的地方不是現(xiàn)在的江蘇無錫,而是山西平陸,其說有理,但是,那離寶雞也有八百里地呀,真能跑!

  因此,這則文獻(xiàn)背后的真實歷史應(yīng)該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太伯、仲雍不是讓,而是“避”,是“奔”,所謂“避季歷”、“奔荊蠻”。對此,吾師董楚平先生有過一段煞風(fēng)景的話,很遺憾,在我看來,偏偏那段話更接近真相:“‘太伯奔吳’不可盡信,彬彬有禮的言詞背后,應(yīng)該是血淋淋的武裝征服。”[32]

  但是,揭出真相不利于姬周政權(quán)的鞏固,社會的穩(wěn)定,也有違敦親睦族的倫理精神,即使讓這個真相袒露在那里不加粉飾,也不便教育下一代和“不明真相”的群眾,所有這些,其意義都要比歷史真實更為要緊。于是,我們聰明的先輩們發(fā)明了上引的一段文字。在司馬遷手上,肯定只是過而存之,因為早在孔子那里還有更為豐富而生動的細(xì)節(jié),以致引得他發(fā)出過如下的浩嘆:“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論語·泰伯》)在他老人家看到的材料中,泰伯讓的是天下,不是族權(quán),也不是方國;讓了三次,甚至可能是更多次。幸虧文獻(xiàn)不足征,如果孔子夫子看到類似于玄武門之變或者靖難之役一類的材料,那保不定也得煞一次風(fēng)景。

五、越女西施的傳說

  好俊一個美女,是我們鄉(xiāng)邦的驕傲,地方的名片,文化建設(shè)和旅游開發(fā)的資源,這些都可視為歷史人物與事件之成立的政治正確原則。她的歸屬是如此的重要,以致引起諸暨、蕭山兩地大打口水仗。兩地的父母官還曾專門為此垂詢于我,我的回答卻讓兩家都興味索然,因為追究起來,這位傳說中的美女西施與歷史上越國獻(xiàn)給夫差的那位女孩并不能同一。

  按時間先后,先說說那位越女,目前所見最早的有關(guān)她的記載見于《國語》:

  《吳語》:越王……命諸稽郢行成于吳,曰:“……句踐請盟,一介嫡女,執(zhí)箕箒以晐(備)姓于王宮;一介嫡男,奉盤匜以隨諸御,春秋貢獻(xiàn),不解于王府,大王豈(其)辱裁之。”……(夫差)乃許之成[33]。

  《越語上》:(文種)曰:“寡君句踐乏無所使,使其下臣種,不敢徹聲聞于天王,私于下執(zhí)事曰:‘寡君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愿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請句踐女女于王,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越國之寶器畢從。寡君帥越國之眾,以從君之師徒,唯君左右之。’”……夫差與之成而去之[34]。

  關(guān)于越國進(jìn)獻(xiàn)給夫差的那位女孩,上引《吳語》、《越語》的介紹已十分清楚,那就是句踐的女兒,曰“一介嫡女”,曰“句踐女女于王”。她姓甚名誰?《史記·越王句踐世家》稱越為“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那就有可能姓姒,但不是西,也不是施,且未見有進(jìn)一步的名字、里籍的記載。她美嗎?文獻(xiàn)沒有記載,不便妄加揣測,如果她繼承了乃父“長頸鳥喙”(語出《越王句踐世家》)的骨相,美人頸長,也許能因此得到夫差的青睞,但鳥喙之相似又不能令人與美女聯(lián)系起來。

  到東漢的《越絕書》中,進(jìn)獻(xiàn)給吳王的女孩已經(jīng)有了姓名,曰西施,曰鄭旦,云“女出于苧蘿山,欲獻(xiàn)于吳,自謂東垂(陲)鄙陋,恐女樸鄙,故近大道居”[35],又云:“越乃飾美女西施、鄭旦,使大夫種獻(xiàn)之于吳王,曰:‘昔者,越王句踐竊有天之遺西施、鄭旦,越邦洿下貧窮,不敢當(dāng),使下臣種再拜獻(xiàn)之大王。’吳王大悅。”[36]這一次是美女了,但又顯然不是句踐之女。而在《吳越春秋》中,二位美女還有了一個固定職業(yè),云:“得苧蘿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鄭旦,飾以羅榖,教以容步,習(xí)于土城,臨于都巷,三年學(xué)服,而獻(xiàn)于吳,乃使相國范蠡進(jìn)。”[37]雖然兩部書的編纂時間距吳越爭霸已有六百年之遙,且其中的材料又不知其所從來,但因為兩書都出于越地,所以其影響反而在《國語》之上,今人有關(guān)越女西施的傳說大多來源于這兩部書。但問題是這二部書的編纂者似乎并不了解上古國野制度的一些背景,正像商紂王可以娶蘇妲己,晉獻(xiàn)公可以娶驪姬,吳王夫差可以娶一個失敗的敵方首領(lǐng)的女兒,所謂“句踐女女于王”,而不可能娶一個苧蘿山的鬻薪之女,也就是說,這個傳說是基于對某些歷史事實和制度的失察。后來人們本著憐香惜玉的心態(tài),讓這二位美女從采薪、賣薪這種粗活、重活中解放出來,讓她們?nèi)ヤ郊啠ㄈ缑髁撼紧~《浣紗記》),其情可嘉,但對國野制度的失察卻依然故我。

  再看那個叫做西施的美女。據(jù)目前所見的文獻(xiàn),關(guān)于西施的記載最早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中期或略早,這從時間上倒與上述那個句踐的女兒后先相接。但問題是,所有這些記載都只是將她視為公認(rèn)的美女,譬如與另一個同樣有名的美女毛嬙并提,而沒有將她與越王句踐和吳王夫差聯(lián)系起來,甚至到漢人的注解中還是如此,請看:

  孟賁之殺,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吳起之裂,其事也[38]。(《墨子·親士》)

  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孟子·離婁下》)東漢末趙岐注:“西子,古之好女西施也。”[39]

  毛嬙、西施,天下之美人也。盛怨氣于面,不能以為可好[40]。(《管子·小稱》)

  子慎子曰:“毛嬙、西施,天下之至姣也。”[41](《慎子·外篇》)

  譬之是猶以人之情為欲富貴而不欲貨也,好美而惡西施也[42]。(《荀子·正論》)

  世無毛嬙、西施,王宮已充矣[43]。(《戰(zhàn)國策·齊策》)

  臣聞之:賁、諸懷錐刃,而天下為勇;西施衣褐,而天下稱美[44]。(《戰(zhàn)國策·楚策》)

  故善毛嗇、西施之美,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45]。(《韓非子·顯學(xué)》)

  雖有西施之美容兮,讒妒入以自代。(《楚辭·九章·思美人》)東漢王逸注:“世有好女之異貌也。”[46]

  嫫母飾姿而夸矜,西子彷徨而無家[47]。(《鹽鐵論·大論》)

  視至尊窮寵猶行客也,視毛墻、西施猶?丑也。(《淮南子·精神訓(xùn)》)東漢末高誘注:“毛墻、西施,皆古之美人。?,頭也。方相氏,黃金四目,衣頳,稀世之?貌,非生人也,但其像耳目。<其頁>丑,言極丑也。”[48]

  筆者所以要不厭其煩地迻錄這么多材料,是想說明從戰(zhàn)國迄西漢,尚未見有文獻(xiàn)將西施與吳越爭霸聯(lián)系起來,也就是說西施自西施,越女自越女,本是二人。即使是東漢后期的北方學(xué)者,如王逸、趙岐、高誘,在給漢前古籍作注時,也只是認(rèn)她為古之好女、美女,看來這“越女西施”的首創(chuàng)之功還得記在趙曄或者《越絕書》的作者頭上了。這二位越籍作家如此這般的創(chuàng)作背后,是熾熱的鄉(xiāng)邦情結(jié),而這一點,在地方性的文史材料中幾乎多到俯拾即是。誰能說鄉(xiāng)邦情結(jié)不正確?

結(jié)語

  當(dāng)然,現(xiàn)在再回過去探討諸如上述那些古老的話題,并不是要在揭示歷史真相的同時,否定已經(jīng)深入人心的相關(guān)傳說。事實上,那些不斷踵事增華的傳說是否定不了的,因為它們作為相關(guān)歷史人物與事件的衍生物,已經(jīng)成為一個新的文化存在,這個新的文化存在的意義和影響有時甚至超出了它的母體,并且獲得了其母體所不能承載的文化意義。它不僅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事實,也是我們值得認(rèn)真總結(jié)與繼承的遺產(chǎn)。對于它們,我們要做的不是在信古與疑古間作出簡單的選擇,而應(yīng)該是將歷史真實與政治正確做出梳理,讓歷史回歸歷史,把政治還給政治。

  所以,本人寫作此文的目的并不是想做翻案文章,而是想通過有關(guān)的案例揭出這樣的一種現(xiàn)象:在文獻(xiàn)流傳過程中,文獻(xiàn)敘述與解釋的歷史真實是一回事,政治正確是另一回事,二者各有其存在的價值。讀者既要有包容的胸襟去接納,又要有分析的態(tài)度去區(qū)別,不能混為一談,也不能出此入彼。不能把在政治正確標(biāo)準(zhǔn)下的粉飾、虛構(gòu)看成是歷史真實或者文本意義,也不能視最初的文本或者歷史真實為唯一有價值的記載,因為它們有各自不同的標(biāo)準(zhǔn)。即使是嚴(yán)格的史部文獻(xiàn)中,有一些材料本來就是基于政治正確原則入選的,讀者如果仍然執(zhí)著于歷史真實的原則,就會使自己陷入無書可讀的境地,譬如《史記·高祖本紀(jì)》中,劉邦大腿上的七十二顆黑子、他頭上的五彩祥云,以及類似的一些荒誕不經(jīng)的記載,推而廣之,歷史上其它一些重要人物早年生活的記載,多少都會有一些從其榮耀的結(jié)果回溯而得的原因,而這些原因每每是被放大了的。因此,要論證劉邦之成為漢高祖的合法性,即使沒有大腿上七十二顆黑子和頭上的五彩祥云,也總是會找到其它祥瑞的。在這里,需要的不是簡單的肯定或者否定,而是冷靜的分析,分析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與背景。

  以上是就文獻(xiàn)敘述而言,再說關(guān)于文本的解讀。傳統(tǒng)章句訓(xùn)詁之學(xué)高懸著這樣兩根標(biāo)桿:疏不破注;經(jīng)所不書,傳不妄發(fā)。但是,在具體的解讀實踐中,是否夠得著這高標(biāo)是一回事,解讀者內(nèi)心是否真有這么一根標(biāo)桿是又一回事。本文開頭提到的燕相國對“舉燭”的解讀或者不過是他的靈機一動,沒有上升為一種方法,但在經(jīng)典文本的解讀史上,我們經(jīng)常會看到“六經(jīng)注我”的現(xiàn)象,這甚至已經(jīng)形成為另一種解釋的傳統(tǒng),譬如《韓非子》的《解老》與《喻老》,王弼之解《周易》、六朝人用玄說儒、用玄說佛。更早的《易傳》對《易經(jīng)》的解釋,也每每是建立在自己特定的解釋立場上的積極閱讀,而不是嚴(yán)格地遵循《易經(jīng)》的文本與意義體系,譬如《周易·大過》九二爻辭云:“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無不利。”相應(yīng)的《象》辭則曰:“老夫女妻,過以相與也。”如果執(zhí)著于章句訓(xùn)詁的原則,《象》辭的解釋顯然是不得要領(lǐng)的,但是,《易經(jīng)》與《易傳》各有自己的價值系統(tǒng),前者重在生生,所謂“生生之為易”,老夫少妻尚能生育,故曰“無不利”;而《易傳》則重在人道,老夫娶少妻,或有淆亂輩份之嫌,在《易傳》作者看來不足為訓(xùn),故曰“過以相與”。同卦九五,經(jīng)云:“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無咎無譽。”少夫老妻不會生育,故“無譽”;但兩廂情愿,這是私人事情,犯不著旁人說三道四,故又“無咎”。但從倫理上看,總有些不合常情,故《傳》曰:“亦可丑也。”

  關(guān)于如此這般的方法論,早在戰(zhàn)國初的子思那里已經(jīng)為之正名,請看:

  穆公謂子思曰:“子之書所記夫子之言,或者以為子之辭也。”子思曰:“臣所記臣祖之言,或親聞之者,有聞之于人者,雖非其正辭,然猶不失其意焉。且君之所疑者何?”公曰:“于事無非。”子思曰:“無非所以得臣祖之意也。就如君言,以為臣之辭,臣之辭無非,則亦所宜貴矣,事既不然,又何疑焉?”[49](《孔叢子·公儀》)

  只要“事無非”、意不失,后來者所轉(zhuǎn)述的即使不是前賢或文本的“正辭”,也可以視為“無非”,因而可以接受,這就是這種方法的合法性與合理性。

  進(jìn)一步,只要大旨無異,也被認(rèn)為是正確的,在《毛詩正義·周頌·昊天有成命》中,孔穎達(dá)(574–648)就曾為這樣的方法提供了合理性的依據(jù),他說:

  古人說詩者,因其節(jié)文,比義起象,理頗溢于經(jīng)意,不必全與本同,但檢其大旨,不為乖異[50]。

  如果單純從文本敘述和章句訓(xùn)詁的角度看,從子思的“不失其意”,到孔穎達(dá)這里的“理頗溢于經(jīng)意”和“大旨不為乖異”,不免顯得越來越?jīng)]了規(guī)矩;但從讀書明理這個更為根本的立場上,我們又不得不肯定后者系從大處著眼,高處用力,試想,如果每一代人的閱讀都不能或不敢“溢于經(jīng)意”,那么思想和文化的開新又從何談起?

  更進(jìn)一步,上述“經(jīng)意”也可以從不同層面上討論,小而言之,是一句一章的文本義;大而言之,是先賢往哲的思想體系,是特定社會政治的需要,是天地大道——這些都在本文所說的“政治正確”范圍之內(nèi)。于是章句訓(xùn)詁有必要圍繞這個更大的“經(jīng)意”,一旦二者不能密合,就會出現(xiàn)犧牲文本義去適應(yīng)“大旨”的情況。前述對密須國滅亡原因的解讀以及富辰對伯姞的評價,雖說于史實未必真,但于這樣的大旨卻不為乖異。密須、闕鞏亡國真正的原因,譬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或者類似“負(fù)且乘,致寇至”之類,也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被遮蔽了。

  因此,需要區(qū)別兩種不同的讀書方法。典籍解釋與歷史研究是兩回事,歷史研究重在求事實之真,所以需要不斷挖掘“層累地造成的”古史,努力恢復(fù)其原始地層,直到找到那個唯一的真相。典籍解釋則有所不同,除了求事實的真以外,還需要求一個道理的真,道理的真卻不是唯一的,許多意義可以在不同層面、不同角度同時成立,所謂“道并行而不相悖”是也。

  用這種分析的態(tài)度與方法看文獻(xiàn)記載與解讀,我們就有可能看到更多的風(fēng)景:橫看成嶺側(cè)成峰,譬如眾所周知的湯盤銘:“茍日新,又日新,日日新”,經(jīng)郭沫若考證,原文應(yīng)該是“兄日辛,父日辛,祖日辛”[51],又譬如黃帝四面[52]、夔一足[53]。一方面,我們可以通過考證,探究相關(guān)歷史與傳說的本來面目;另一方面,我們又不妨通過后人的創(chuàng)造性解讀,獲得更豐富的信息,而不是在疑古與信古的兩極作非此即彼的選擇,因為文獻(xiàn)的流傳與文化的傳播遠(yuǎn)比信古和疑古更復(fù)雜、更豐富,因而也更有意義。

2009年7月21日初稿
2009年9月2日修訂

注釋:

[1] 清王先慎集解,《韓非子集解》,上海書店據(jù)世界書局本《諸子集成》影印,1986,第五冊,頁208。

[2] 同上書,頁196。

[3] 方詩銘、王修齡撰,《古本竹書紀(jì)年輯證》(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頁44。

[4] 同上書,頁248。

[5] 同上書,頁239。

[6] 同上注。

[7] 同上注。

[8] 同上書,頁242。

[9] 同上書,頁243。

[10] 同上書,頁247。

[11] 參見陳夢家著,《西周年代考、六國紀(jì)年》第四部附表:表三《西周分期表》、表四《西周諸侯世表》,中華書局,2005。

[12] 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編,《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0,頁88。

[13] 2009年8月16日上午,李學(xué)勤先生在“《春秋》三傳與經(jīng)學(xué)學(xué)術(shù)研討會(北京語言大學(xué))”開幕式上作口頭報告,提到清華簡中有一份類似編年的材料,載有周初以還的編年史,如此,則該材料對解決相關(guān)年代問題會有很大幫助。

[14] 東漢鄭玄箋,唐孔穎達(dá)正義,《毛詩正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中華書局,1980,頁508下。

[15] 黃懷信、張懋镕、田旭東撰,李學(xué)勤審定,《逸周書匯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頁441。

[16] 清皮錫瑞撰,《尚書大傳疏證》,《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總第五五冊,經(jīng)部書類,頁734。

[17] 西漢韓嬰著,《韓詩外傳》,《叢書集成新編》本,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4,第一八冊,頁597。

[18] 西漢劉向編,清郝懿行補注,《列女傳》,《郝氏遺書》,東路廳署刊本,光緒八年(1882),頁229。

[19] 西漢劉向撰,《說苑》,《叢書集成新編》本,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第十一冊,頁628。

[20] 東漢高誘注,《呂氏春秋》,《諸子集成》本,第六冊,頁143—144。

[21] 百里奚之被稱為五羊皮大夫,這多少有點調(diào)侃與鄙視的成分。可是,在那個時代,五張羊皮究竟是廉價商品還是貴重物品,似乎并沒有人深究。《左傳·僖公三十三年》載,秦人欲突襲鄭國,鄭國愛國商人弦高“以乘韋先,牛十二犒(秦)師”,以四張熟牛皮作為送給敵方將領(lǐng)的禮品,沒有人懷疑這位商人的大方,也沒有人懷疑他在為國家消弭戰(zhàn)禍時所運用經(jīng)濟手段的方式與分寸,那么,對于一個蕞爾小國的媵臣而言,五張羊皮的贖金反而可能是一個不菲的價格。

[22] 《史記·甘茂列傳》和《戰(zhàn)國策》高誘注皆謂甘羅系甘茂之孫,但自甘茂在秦武王手下為右丞相(前309)到呂不韋成為莊襄王的文信侯(前249),中間隔著六十年,至太子丹質(zhì)于秦(前238—前235),趙悼襄王尚在世時(前236年,趙悼襄王卒),傳說中的甘羅拜相事即發(fā)生在前238—前236年間,《史記》云:“茂既死后,甘羅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呂不韋”,若準(zhǔn)此說,則有以下兩種可能,一是甘羅為甘茂第三代孫的可能性極微——當(dāng)然“孫”也可以是泛指的后嗣之意,可惜文獻(xiàn)皆未明言;二是甘羅在文信侯手下當(dāng)差時不止十二歲,觀其對當(dāng)時國際政治的高瞻遠(yuǎn)矚以及外交舞臺上縱橫捭闔的作派,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十二歲的兒童所能為。

[23] 方詩銘、王修齡撰,《古本竹書紀(jì)年輯證》(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頁237。

[24] 同上書,頁239。

[25] 西漢劉向編,清郝懿行補注,《列女傳補注》,《郝氏遺書》,頁287—288。

[26] 西晉杜預(yù)集注,唐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本,頁2078。

[27] 東漢鄭玄箋,唐孔穎達(dá)正義,《毛詩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本,頁521上。

[28] 三國吳韋昭注,上海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頁8。

[29] 同上注,頁9。

[30] 西漢司馬遷撰,《史記》,中華書局,頁1445。

[31] 《左傳·成公九年》載:“(晉人)會于蒲……將始會吳,吳人不至”,《成公十一年》又載:“十一月,會吳于鐘離,始通吳也。”杜預(yù)注:“始與中國接。”

[32] 董楚平撰,《吳越文化新探》,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頁139。

[33] 三國吳韋昭注,上海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頁594。

[34] 同上書,頁632。

[35] 東漢袁康、吳平輯錄,《越絕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頁59。

[36] 同上書,頁84。

[37] 周生春撰,《吳越春秋輯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頁147。謹(jǐn)按:這“相國”的稱謂不免有點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的味道了,好在《吳越春秋》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史書,可置不論。

[38] 孫詒讓間詁,《墨子間詁》,《諸子集成》本,第四冊,頁3。

[39] 東漢趙岐注,北宋孫奭疏,《孟子注疏》,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頁2730上。

[40] 西漢劉向校,清戴望校正,《管子》,《諸子集成》本,第五冊,頁180。

[41] 戰(zhàn)國慎到撰,《慎子》,中華書局,《叢書集成初編》本,1985,卷二,頁12。

[42] 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1988,頁344—345。

[43] 西漢劉向集錄,《戰(zhàn)國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頁145。

[44] 同上書,頁548。

[45] 清王先慎集解,《韓非子集解》,《諸子集成》本,第五冊,頁355。

[46] 北宋洪興祖撰,白化文、許德楠、李如鸞、方進(jìn)點校,《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頁152。

[47] 西漢桓寬撰,《鹽鐵論》,《諸子集成》本,第八冊,頁61。

[48] 西漢劉安著,東漢高誘注,《淮南子注》,《諸子集成》本,第七冊,頁104。

[49] 托名漢孔鮒撰,《孔叢子》,《叢書集成新編》本,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第一八冊,頁479—480。

[50] 東漢鄭玄箋,唐孔穎達(dá)正義,《毛詩正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中華書局,1980,頁587—588。

[51] 參郭沫若《〈湯盤〉、〈孔鼎〉之揚搉》,收入氏著《金文叢考》,人民出版社,1954年,頁82—88。

[52] 出于《尸子》,見《太平御覽》卷七十九迻錄。

[53] 見《國語·魯語下》及韋昭注、《孔叢子》卷一、《韓非子》卷十二、《呂氏春秋》卷二二,文獻(xiàn)記載和長沙子彈庫帛畫所反映的上古傳說是一回事,而“不語怪力亂神”的孔子在教導(dǎo)后學(xué)時的良苦用心和嚴(yán)謹(jǐn)態(tài)度同樣應(yīng)該得到理解與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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