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宋子道學思想之研究》
趙鍾業(yè)教授的論文《宋子道學思想之研究》是一篇很有價值的學術論文。
論文首先對宋子(時烈)的家教、師承背景作了簡明的介紹,這對把握宋子“道學”思想的淵源和特點是十分有益的。所以,當論文第五部分論及宋子論道學以朱子為中國道學之集大成者,以栗谷為朝鮮道學之集大成者,讀者毫無突兀之感。
論文引述宋子之言后指出,宋子論道學強調不離德業(yè)、節(jié)義,這是宋子道學思想的重要特點之一。宋子是以此原則來衡量朝鮮歷代理學家的,他以鄭圃隱為東國理學之祖,以栗谷為東國理學之集大成者,正是此道學不離德業(yè)、節(jié)義原則的具體體現(xiàn)。所以,我一直認為,朝鮮理學道統(tǒng)的確立,與宋子的道學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
論文用“道學之語義”與“前賢之諸說”兩節(jié),重點探討了“道學”一詞的起源及其內涵。文中,趙教授提出了許多深刻的見解。如,指出“所謂道也者,上自堯舜以來,相傳之心法也”,這是非常準確的。據(jù)此,趙教授對于當前一般辭書中對“道學”一詞的解釋有不夠周全之處,因而未必與“道學”之本義相符的批評是很有道理的。
“道學”一詞出現(xiàn)甚早,如王充《論衡·量知》篇說:“或曰:文吏筆扎之能,而治定簿書,考理煩事,雖無道學,筋力材能盡于朝廷,此亦報上之效驗也。”這里“道學”與“筆扎之能”相對而論,據(jù)后文王充的解釋是指“儒生之業(yè)”,亦即指一般的儒家學問。而宋儒所謂之道學,則誠如趙教授所指出的自有其特定之涵義。其中,首要的就是最早由韓愈揭橥出來的儒家圣圣相承之道,也就是以“道統(tǒng)”為標志的道學。其次,則是關于圣圣相承之道學的具體內容,宋儒也有其特定所指。前一點趙教授論文中已談得很多,這里只想再提供幾條材料以為參考,而后一點論文則談得不多,想補充一點意見。
論文說,“道學之說,起自宋代”,這是很對的。然論文又說,“但宋儒雖有倡道學,而言及于道學者甚稀”,這卻值得商榷。“道學”實乃二程自許之辭:如程頤說:“儒者得以道學輔人主,蓋非常之遇。”(《河南程氏文集》卷六“上太皇太后書”)又說:“嗚呼!自予兄弟倡明道學,世方驚疑,……”(同上卷十一“祭李端伯文”)所以,后來朱熹才說:“夫以二先生倡明道學于孔孟既沒千載之后,可謂盛矣。”(《程氏遺書目錄跋》)
又,論文謂宋儒對“道學”之為何物,沒有作詳細的解說,原因是:“蓋當時道學之名,雖是新出之名,然其意義則人皆知之,故不必說明者”。如謂宋儒并未為道學下一定義式的說明,趙教授的說法是很對的。但從另一角度看,宋儒對道學的內涵是作了很詳細的說明的。論文引朱熹《中庸章句序》曰:“《中庸》何為而作也?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其傳而作也。”用以說明朱熹之言“道學”。其實,緊接著這句話,朱熹就點明了堯舜相傳之心法,其后又有一大段敘述自堯舜以至孔孟“圣圣相承”之“道統(tǒng)”,以及程夫子兄弟出,“以續(xù)夫千載不傳之緒”等等,這正是對“道學”為儒家圣圣相承之道之學的最詳細的說明。
道學的具體內容究何所指?此當追溯于韓愈、李翱。韓愈在《原道》篇中揭示的與老、佛不同的道的具體內容是:仁義道德,即所謂“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韓愈之論道顯然還比較側重于用的一面。李翱則強調探求儒學的“性命之道”,側重于體的一面。如他在《復性書》中說:“性命之書雖存,學者莫能明,是故皆入于莊、列、老、釋。不知者,謂夫子之徒不足以窮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問于我,我以吾之所知而傳焉。遂書于書,以開誠明之源,而缺絕廢棄不揚之道,幾可以傳于時。”宋儒融合韓李之說而發(fā)展之,既探天理性命之源,又推仁義道德之行。
伊川序《易》曰:“易,變易也。隨時變易以從道也。其為書也,廣大悉備,將以順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盡事物之情,而示開物成務之道也。”這里伊川所述《易》書所示之道,其實也就是程氏兄弟所倡明的道學的具體內容。既要“順性命之理”,又要“盡事物之情”;既要“通幽明之故”,又要“開物成務”。這也就是所謂的“體用一源,顯微無間”。所以,朱熹曰:“道者,兼體用、該隱費而言也。”(《語類》卷六)
因其體用兼?zhèn)洹⒗硎虏⑴e,故程朱屢稱其道學為與釋氏“虛學”相對立之“實學”。如,朱熹引伊川述《中庸》書曰:“其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密’,其味無窮,皆實學也。”趙教授論文中引宋子評論朱子之語曰:“朱子一生,慨然于斯(指分道學與政事為二,而以道學為無用之物),論學不遺乎物,論治必本于學。不遺乎物,故學為有用;必本于學,故治得其道。”實在是深得程朱道學之要指的。
問題請教:
論文引宋子撰《圃隱鄭先生神道碑銘》中語曰:“自朱子以后,中朝之道學分裂歧貳,……獨我東土,擇之也精,守之也專,訖無支分派別之惑。”
請問:宋子說的東土“訖無支分派別”的說法,是否符合當時朝鮮理學的實際情況?應當如何看待當時的西(畿湖)、南(嶺南)兩學派之爭?